有天,我們經過了五、六艘曾用來運送移民橫渡地中海的廢棄船隻,它們排成一線,被棄置在一座停車場,旁邊就是燈火通明的足球場。每艘船都不大,頂多只塞得下二十三、四人吧。五十公尺外有間漁夫風格的餐館,可以俯瞰整座港口,上百艘小漁船停駐的畫面恰似明信片上的風景。於是我們進去躲避中午的太陽。
進了餐廳, 我們遇見老闆朱塞佩・聖圭多切(Giuseppe Sanguedolce),他也是我們數度拜訪的島民。朱塞佩為自己的祖先感到驕傲,也為家族住在島上數世紀之久深感自豪。他給我看一本書,義大利文標題叫「Isola D'alto Mare」,意即「公海之島」。他的遠親被寫入書中一篇叫〈祕密海盜〉的文章。這位遠親與他同名同姓,不但遊歷豐富、多才多藝,還研究了數百年前的蘭佩杜沙海盜史。
朱塞佩懂一點英語,因為他曾與一位北美女子結為連理,生了一個孩子,今年已二十一歲。但他告訴我:「那都是過去的事,我又娶了一位北義大利的妻子,小孩今年七歲大了。」老闆自豪他的漁夫經驗,因此整間餐廳採用大海意象,連牆壁都呈現海天一色。不但如此,若不綁上海盜風格的頭巾,他絕不出門見人。不過,朱塞佩的生活可不僅止於捕魚和經營餐廳。每晚歇業後,他會關上店門,回到房間角落彈奏鋼琴。
我跟朱塞佩說明自己到蘭佩杜沙的理由,他不假思索地直言, 我先前拜訪的那座「熱點」中心,「活脫脫就是一座監獄」。他說: 「移民不會在那裡待太久,通常隔天就會被送到義大利其他地方了。」
他也告訴我,熱點裡頭的環境非常糟糕,「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接受任何參訪請求。」
他指著幾公尺外的小港口說:「每天早上八點,移民就會從那裡被送往其他地方。」
聊天時朱塞佩痛批政府與聯合國管理單位。「聯合國的職員還有警察只要讓難民留在熱點就能藉此獲利。政府付了他們很多錢⋯⋯他們甚至下榻五星級飯店,或是走到我們隔壁的高級餐廳用餐。反觀移民什麼都沒有。」他講話時,恰巧有幾個人走進隔壁那一間與他有競爭關係的餐廳去用餐。朱塞佩指著其中一人,「我知道這些人,那女的是歐洲國際邊界管理署的人。」
「隔壁餐廳的女老闆來自卡塔尼亞(Catania),有黑手黨背景。」他悄悄說道,隨後戲謔地咧嘴笑了,「但蘭佩杜沙跟西西里很不一樣,這裡沒有黑手黨,只有四大家族。」
我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喝著朱塞佩自釀的茴香酒(anissed liquor),這也是蘭佩杜沙式的拉克酒(raki)。
*作者為旅居英國的獨立記者。以臥底報導聞名。本文選自作者新著《邊境人生:在歐洲顛沛流離的難民與移民》(南方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