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的閱讀,已經被社交媒體和通訊軟體,facebook,twitter,或line,messenger綁架了。結果,我們吸收的知識和資訊變得碎片化,交流和傳遞的資訊也變得碎片化。
我們的頭腦接受碎片,然後轉化成更小的碎片,四處傳播,與人交流。小說、嚴肅的長篇大論、哲學論證都顯得多餘和難登大雅之堂了。也許,這會訓練我們人類,有飛躍般的演化;或者成為失去靈性,變成自以為全知,對各種事務和領域都一本正經又頭頭是道的笨蛋(我是不是想得太多,還是瘋了?)。
2016大選剛過後沒多久,朋友說,民主體制雖然會出現一些差錯和意外,但可以防止獨裁和暴君,總歸是向正向的方向進展,有知識分子和媒體,監督執政者,政府再錯也會有一定的底線,要對選舉式民主保持信心。但二年多後,更多朋友感嘆,這個政府再罵它也沒用,有些人始終罵不醒,腦袋里面彷彿注入了水泥。其實,媒體的監督、知識分子的罵聲,幹掉了3個教育部長(雖然一個已經回鍋),而管爺拖了快一年,也總算也「上崗」了(雖然最近感覺他的情況還是不太妙)。
伯羅奔尼撒戰爭
最近我聽到對岸的「知識脫口秀」網紅羅胖,搞得一個叫《羅輯思維》視頻節目,其中一集是有關古希臘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前431年—前404年)。這場戰爭被稱為的「古代世界大戰」,結束了雅典的經典時代,也結束了希臘的民主時代。
當代西方政治學者,一提到伯羅奔尼撒戰爭,眼睛都會為之一亮。理由有以下三項:
一、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實施民主制度雅典為首的提洛同盟,被以實施寡頭專制制度,斯巴達為首的伯羅奔尼撒同盟徹底打敗;
二、經歷這場戰爭的古希臘政治和哲學家蘇格拉底,被雅典擁有5、6千人的公民法庭判處死刑,除了以不虔誠,腐蝕雅典青年思想之罪名(原因是不相信神)之外,他公開反對雅典的民主制度也應該是被判死原因之一;
三、這場戰爭,竟然與20世紀美、蘇兩大聯盟的冷戰格局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是民主與專制政體的對抗,結果卻完全相反。
1992年隨著前蘇聯的崩解,美國和它的盟友們宣稱,民主最終戰勝了專制。政治學者福山因此還寫出一本《歷史的終結》,自由民主制度是人類政治制度的最後結局。但是2400年前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民主政權卻被專制政權消滅。
西元前509年,為了防止專制、獨裁,追求主權在民的公平理想社會,一個叫克里斯提尼的政治家。出現在雅典的政治舞臺,進行了一系列的政治改革。
雅典公民可以推選一名執政官,任期只有一年,不得連任。公民還可以選出10位將軍,得連選連任。雅典的10個部族,每個部族推選50人,組成500常務委員會,再由這些人組織5、6萬名公民,每月舉行2到4次公民大會。又從這些公民中選出5、6千人,組成公民法庭,進行各種審判。
公元前430年左右,在打敗共同的敵人波斯帝國後,希臘諸多城邦之中最有實力的兩大城邦,雅典和斯巴達及其各自的盟友,形成提洛和伯羅奔尼撒兩大聯盟,終於進入了大國對抗的階段。
斯巴達是農耕經濟,寡頭專制政體,但有著強大的陸軍實力。雅典則是商業航海經濟,採公民民主政體,有較強的海上軍力。商業文明的雅典雖然在經濟上,比斯農業文明的巴達富足很多,但軍事上顯然不是斯巴達的對手。
來自民主的敵人
雅典這邊有位明智的領導人伯里克利,他設定的戰略為,在雅典城外修建衛城,雅典和同盟的城邦們在提洛島積存大筆戰爭儲備金(這就是提洛同盟的來歷)。他認為對付軍事實力相差甚大的斯巴達,唯有靠持久戰才有勝算和生存的把握。不過伯里克利沒有料到,他正真的敵人卻來自雅典人信奉的民主制度,和自己的背後。
當戰爭真的來臨時,雅典實施了伯里克利的戰略,斯巴達長時間大軍壓境,卻無法有任何軍事上的斬獲。雅典的安全完全可以高枕無憂,還利用自己的海軍四處去騷擾斯巴達的那些盟邦。
但是幾個月下來,躲進雅典城的農民,看到自己的土地被敵人攆踏荒蕪;雅典城內因為人口暴增,也開始流行起瘟疫。民心開始浮動起來。
這時候,伯里克利的政敵,爆發戶出身、做皮革生意的克里昂,開始利用民主制度四處公開煽動民眾(這在專制下根本不可能),攻擊伯里克利膽小鬼、錯誤決策帶來瘟疫、不是愛國(雅典)者,最後還以貪汙罪名指控伯里克利。5、6千人的公民法庭,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而是靠著內心對他的不滿就判他有罪決,處以罰款。
伯里克利從政多年,不僅政治威望很高,雅典公民對他也足夠信任和愛戴。但在現實利益損害之下(土地被佔、瘟疫),又有政敵持續性的攻擊,他還是被民意背棄,抑鬱再加上疾病而死。
既然靠攻擊對手懦弱、膽小鬼取而代之,克里昂坐上伯里克利的位子時,當然要表現出英勇和無畏。不過他也知道不能和斯巴達正面交鋒,所以先選擇去屠殺斯巴達的弱小同盟,被斯巴達反擊後,他又開始殺自己人來展現勇敢。一個小盟邦想要脫離雅典、投靠斯巴達,克里昂發動雅典的公民大會,決議將這個城邦的人民全部屠殺。
然而最終,克里昂還是為自己所煽動起的民意付出代價。雅典的公民大會決議,克里昂必須直接迎戰斯巴達人,帶領雅典的軍隊與斯巴達人正面對決。而結果,自然是有去無回。
比荒謬更荒謬的結局
接下來,雅典又有兩位互為民主政敵的政治人物粉墨登場。和平派的尼吉亞斯,和戰鬥派的亞希比德。尼吉亞斯捐建了許多神廟,並花大錢修了一座到提洛島的浮橋,方便民眾去參拜他在島上建的阿波羅神廟,從鼓勵人民醉心於莊重肅穆的信仰中,希望能夠影響民眾追求和平的心願。
亞希比德則是熱心於體育運動,他捐贈了7套馬車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結果得到了1、2和第4名。亞希比德因此鼓勵雅典人,能在運動場上取得如此好的成績,證明在戰場上也能戰勝敵人。
在兩人的政治動員下,雅典的公民大會最終做出選擇:雅典應該勇敢地迎戰,而帶兵打仗的卻選擇尼吉亞斯。因為他捐建神廟,神明一定會保佑他,為雅典帶來勝利。
為了冷卻人民好戰的熱情,尼吉亞斯提出一個方案,動員全體雅典人參戰,每個人和家庭都會面對戰爭死亡的威脅。結果這個提案,還是在公民大會中一致通過(有點像8成台灣人願意為民主而戰)。最後,尼吉亞斯決定傾全國之力遠征西西里島,去攻打一個斯巴達盟友,一個叫敘拉古的小城邦。
在這次遙遠的征戰中,愛好和平的尼吉亞斯居然發動了一場大決戰,最後全軍覆沒,他也死在這場戰爭中。有7千雅典士兵,被斯巴達賣為奴隸。這是伯羅奔尼薩斯戰爭的轉捩點,雅典再也無法振作起來
主戰派亞希比德的結果更為荒謬,你會相信嗎?他居然在戰場上,叛逃到斯巴達陣營去了。
因為當他帶領雅典士兵上戰場時,雅典人發現城內一座重要神像的GG被割掉了,而有人舉發這竟然是亞希比德幹的。公民大會決定馬上把他徵召回來,面對他的將是公民法庭上怒火中燒死的亡判決。
亞希比德不僅投入到斯巴達陣營,後來他還帶著斯巴達軍隊,反過來攻打雅典呢。
不要懷疑民主
寫(看)到這里,讀者不會懷疑我在反民主吧?
其實我一點也沒有反對,而且即使反對,有用嗎?民主已是這世界上的普世價值,連北韓的正式國名都叫「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我想表達的是,任何一個制度都可能有缺陷存在,我們必須承認它的不完美,時刻警惕,才能防範系統性的風險。
2千4百年前,雅典的民主鬧過那麼離譜的笑話,我們不能以那時候還不完美、粗糙為理由,來為這套制度來開脫。2千多年後,希特勒的納粹黨,也完全是民主的受益者。1932年,他們拿到37%選票成為德國最大的黨,取得政權。然後發動世界大戰,還有種族大屠殺。
當代的民主,用獨立司法規範精英和底層麽民眾的權利義務,用代議制防範底層民眾的非理性和暴民情緒,向上層政治延燒。然而,卻無法控制上層精英,有時為取得權力和個人野心的病態和失控。
還有,網路時代的來臨,底層民眾的聲音越來越大。精英階層不得不扮網紅,搞直播來迎合底層民意和民粹思維。英國脫、美國川普出線、法國黃背心運動,這些都是網路、後民主時代的必然現象。
不過,還是要相信民主的價值,因為畢竟還找不到其他可替代制度。但是如果對它過於自信和遷就,可能就會有沉重的代價在等著我們。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