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為，我不喜歡小孩，我不想要小孩。有了孩子以後才知道，我不喜歡的是「改變」。我害怕任何人帶來的改變，過著不聽使喚的日子。
因為，我花了很多力氣在維持一個像樣的我、不會出事的我。我不知道我招不招架得住，愛一個人的下場。
然而他終究是來了，生活比我想像得更為混亂。
蹲在地上替孩子穿鞋，被他拉扯頭髮；伸出手掌到他嘴邊，接住他嘔出的食物；讓我狼狽無比、落得了這番田地的時候，我不是沒有想過以前的生活。
太多的「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受歡迎、再也不可能不顧一切。這個念頭曾經使我失落。
可是孩子到處闖禍，也闖出了我心裡面的各處孔洞。我成了一塊海綿，到處都可以擠出眼淚。我在看不到他的時候，也知道心裡裝著他。不再想念以前的生活，就是想念他。他已經是日常。
那樣特別的他可以是日常的他，我感到無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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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妳會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一整個白天，妳忙裡忙外。刷完牙趕著去菜市場，因為太晚去就買不到好的食材。妳走得很快，沿路在借過，趕到老闆已經認得妳的攤子。到家以後，妳趕著做菜洗碗、趕著孩子去洗手吃飯、趕著抓起大了便的孩子去浴室、趕著這個趕著那個。
下午了，孩子睡著了，妳開始收拾殘局。撿他掉在地上的飯粒、找他藏在沙發底下的玩具，拎起洗衣袋把衣服丟進洗衣機。然後，想要好好洗個頭。妳輕手輕腳地去看他是不是睡得很熟？像是以前想要半夜溜出去玩，妳在爸媽房門口探頭探腦的時候。
一打開水龍頭，就聽到他醒來找不到媽媽的哭聲。妳嘆了一口氣，又要蓬頭垢面地出門。
傍晚了，妳坐在醫院的候診室，累到在那張沒有很舒服的椅子上面打盹，還是伸長了一隻手，拉住坐不住的孩子，等著護士叫你們進去打預防針。妳最怕注射完可能會發燒的疫苗。總算狼狽到家以後，白天的流程再來一次，包括唸著那本已經唸了五百次的童書。
一直到孩子睡著前，妳都沒有停下來過。
可是，朋友問妳最近在忙什麼的時候，妳說不上來。妳好忙好忙，不知道忙出了什麼。
有的時候，妳會覺得自己變得很無趣。
妳沒有那麼好笑了，以前妳的反應很快，現在很容易就恍神。那個曾經覺得妳很有趣的男人，現在會說妳很愛生氣。妳不知道最近在流行什麼，每天都穿得像是要去運動，記得穿內衣就好。妳羨慕地看著朋友們在國外打卡，看起來好像很好玩。
可是，朋友問妳要不要一起出國的時候，妳想到孩子上幼稚園的學費，尷尬地說不用了。
有的時候，妳會覺得自己老了醜了。
不像個女人。餵過母奶以後，胸部縮了也垂了；每次洗頭的時候，都會看著出水孔上面的髮量；照鏡子的時候，看著冒出的白頭髮和皮膚。想著好久沒有做臉了，「等等，我今天洗臉了嗎？」
妳會累到哭出來，求孩子不要搞妳了。在披頭散髮的時候覺得：「我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然後妳才明白，原來過去見到的那些媽媽，包括了妳的媽媽，不是和妳完全不一樣的人，不是妳以為的那麼無聊和難笑。她們在成為媽媽以前，或許也很愛玩、很愛漂亮，或許也說過這樣的話：「我就算當了媽媽，也還是個辣媽。」
「我又不喜歡小孩，我才不會為了孩子妥協我的生活呢！」
她們只是像妳一樣，因為想要保護很重要的人，變成了一個很小氣、很俗氣、很脆弱又堅強的人。有時候會失落，可是從來不會後悔；有時候誠惶誠恐，可是想到自己的孩子會被欺負的時候，忽然中氣十足地說：
「怎樣？你想對我的孩子怎樣？」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方智出版《我可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