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癌末的病人一直持續接受化學治療,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陪伴他們的常常是心肺復甦術、氣管內插管與呼吸器,反而不是他們最親密的家人。
林老師是我當住院醫師時所照顧的一名患者,當時她罹患乳癌已經有一段期間了。第一眼看到她時,她戴著毛帽,遮掩著稀疏的頭髮。瘦瘦小小的個子,裹著棉被,很虛弱的蜷曲在床上。那時,她正準備要再接受下一階段的化療。
雖然經歷乳癌的折磨,但她看起來還是與一般的病人不太一樣。與她聊天後,才知道她生病前曾在台大教書。原來是一名學者,我心想,難怪氣質看起來這麼好。
母親與兒子,都不捨對方難過
在照顧她的這段時間,她的獨子天天都來病房陪她。他的穿著打扮看起來是個大學生,有好幾次,都看到他睡在病床旁的陪病床,陪他媽媽過夜,可以看得出來,他跟媽媽的感情很好。
後來他說他在台大念書,只要沒有課時,他都會來醫院陪媽媽。由於他不希望壞消息影響到他媽媽的心情,所以他拜託我,每天都要先跟他解釋病情,然後再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含蓄一點」的跟他媽媽說明。
雖然我們都極力避免讓林老師知道不好的消息,如腫瘤轉移的地方又增加了、胸水又變多了,或者高血鈣又變嚴重了,然後細菌培養又長出新的抗藥型菌種,需要使用另一種很後線的抗生素治療。
但是在每天例行的查房中,我還是隱約感覺到林老師知道自己的病情並不樂觀。畢竟自己的身體,還是自己最清楚。
有好幾次,我單獨去查房時,林老師偷偷問我:「我到底還剩下多少時間?再治療下去,是有機會的嗎?」並且要我老實的跟她說,而且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讓我兒子知道,我怕我兒子會受不了。」
在腫瘤科病房當住院醫師的這段時間,最讓我感到疲累的,不是嚴謹的訓練過程,也不是複雜的疾病分類,或繁瑣難記的化療配方。在別的病房,如心臟科,有時,我們可以很肯定的對家屬或病人說:「出院後,只要好好吃藥,大概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這句話我在腫瘤科卻鮮少能夠說出口。
每次看到病人與家屬都彼此「刻意隱瞞病情」,不讓對方知道,但是實際上雙方卻都有最壞的打算時,我都只能深深的嘆一口氣。
彌補缺席的那一段時光
有一次查房時,林老師對我說:「當我知道自己得的是乳癌,且已經轉移到骨頭時,我完全呆掉了。我問老天爺,為什麼會是我?我只能整天一直哭、一直哭,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因為萬一我死了,我兒子要怎麼辦?」
後來經過一段時間,她想清楚了,她覺得她以前花太多的心力在她的工作上。為了做研究、升等,她整天待在實驗室,也很努力的拚獎學金出國,她發表了很多論文,最後如願的當上教授,但在她兒子的成長過程中,她卻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