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蹲過四年苦牢,曾經被獄卒用電擊棒插入屁眼刑求,被魯西迪形容為「中國索忍尼辛」的廖亦武,說起他的坐牢經歷,竟意外地好笑。
「我旁邊有個死刑犯,他老是兩隻手向前銬著,後來他的胸肌發育,乳房長得很大。有天晚上他拿碗,說要擠奶,擠出來全是膿。監獄醫生給他弄了兩個圓圓的乳罩,簡直快把我笑暈了。」
廖亦武頂著大光頭,微胖,四川鄉音濃重,擅於插科打諢,彷彿江湖說書藝人。悲劇到他嘴裡,成了鬧劇。他說新來的囚犯不習慣當眾大便,因此便祕,上廁所時眾人圍觀,像看動物園的猴子,越大不出來,大夥越開心。自己的笑話也有,他因違規被上反銬(雙手銬在背後),十天半月下來,身上的癢可在牆上磨蹭,生殖器搔癢難耐,要付錢請獄友抓癢。講完他又笑不停,「現在想起來,笑很不應該,但的確很好笑。」
五十七歲的廖亦武是當今國際文壇中深受注目的華人作家,《底層訪談錄》等作品無法在中國出版,卻有英、法、德等二十幾種譯本。他曾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在二○一二年獲得由法蘭克福書展頒發的德國書業和平獎,之前的獲獎者有美國作家蘇珊桑塔格、捷克前總統哈維爾,廖亦武是第一個獲得此獎項的華人。二○一一年他從中國偷渡到越南,目前定居德國,此次他來台北參加筆會活動。
一九九○年坐牢前,廖亦武是中國知名詩人,八九年六四前夕,他的詩人朋友都在天安門前,慷慨激昂,只有他對群眾運動感到不耐,離開北京,回到四川。加拿大漢學家戴邁河來四川找他,帶來了一個在當時尋常人家沒有的,裝有天線的收音機,「早不來晚不來,他偏偏六月來。」電波一通上,「瞬間把天安門的現場帶到我的屋裡。」
六月二號,連四川涪陵這種小地方,都布滿配槍的武警,廖亦武覺得很不對勁,一向對政治冷感的他,在三號下午寫了長詩〈屠殺〉:「向學生、工人、教師、攤販開槍!掃射!掃射!瞄準那些憤怒的臉、驚愕的臉、痙攣的臉、慘笑的臉、萬念俱灰和平靜的臉掃射!盡情地掃射!……」八個小時之後,詩如讖言,開槍,掃射,現實中的大屠殺應驗發生。
四號凌晨,廖亦武在家裡朗誦〈屠殺〉,由戴邁河錄成卡帶攜走,在十幾個城市裡大量傳播,「我們不知天高地厚,像是慢性自殺。」之後戴邁河被驅逐出境,廖亦武被判刑四年入獄,和刑事犯關在一起,獄友有人口販子、江洋大盜,也有把老婆殺了吃的碎屍犯。囚犯間的私刑,比被審訊還殘忍,廖亦武曾經在獄中見過一份菜單,共有一百零八道菜名,他默背起來,例如:
家常菜類〈百雞宴〉:「三至四人頭尾倒錯交疊,互咬陰囊,並且手臂一齊大張,學雞翅搧動。」
〈川味煙燻鴨〉:「燒陰毛,並翻開受刑者包皮,將龜頭燻黑。」
工藝菜類〈童子啣花〉:「將草或筷子插於受刑者肛門,令其彎腰胯間探頭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