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一所國中的國文科邀我去跟國文老師談〈如果要我教國文〉這樣一個班門弄斧的題目,我原是以我涉獵較多的古文為題材,但主辦老師希望我能另外再談點朱自清的〈背影〉,所以我又將〈背影〉及相關資料再讀了一遍,覺得朱自清不愧是散文大家,而再讀的我也有了一些新的感觸。
〈背影〉是我讀初中時就有的課文,只記得當時對朱自清能以平易近人的筆調來呈現父子間的深情相當有感覺,特別是他看著肥胖的父親穿越鐵道,努力要爬上對邊月台時的背影,而忍不住流下淚來的情景,一直鮮明地留存在我的記憶裡。
當我了解朱自清在寫這篇文章之前與他父親真正的關係,特別是當過兒子的我也做了多年父親,對父子關係中的酸甜苦辣、理想與現實、反省與回味有了不少親身體驗後,重讀〈背影〉,讓我最先想到的是文學的療癒作用:朱自清透過這篇文章,不只要撫慰、療癒他自己與父親間有過的傷痛,同時也可讓有過同樣傷痛的人在讀後獲得一些療癒與省思;而這些,都在呼應「文學乃是最後魔法」的說法。
在現實生活裡,朱自清和他父親朱鴻鈞的關係比多數人都來得不好。朱家是書香門第,朱鴻鈞在徐州當榷運局長(公賣局長),在家族裡算是不得志的,但卻一身傳統習氣,不僅養了好幾個小老婆,而且從小就對朱自清管教非常嚴厲,父子關係一開始就很緊張。朱自清十六歲時考上北大預科,並與武鐘謙成婚,雖然家道已中落,但朱鴻鈞還是為他辦了一個盛大的婚禮。
不久,朱鴻鈞即因潘姓姨太大鬧辦公廳而被革職;失去工作的他回到家裡,只好靠變賣家產來維持他想要的生活。與朱自清感情很好的祖母,沒多久就過世,可以說多少是被「氣死」的。朱自清後來在〈毀滅〉一文裡,曾描述了當時的家庭問題和他的心情:「在我煩憂著就將降臨的敗家的凶慘,和一年來骨肉間的仇視,互以血眼相看著的時候,在我為兩肩上的人生的擔子,壓到不能喘氣……」。
辦完祖母喪事,朱家已是債台高築,朱鴻鈞為了找工作,而與要返校的朱自清同行到浦口車站,再各奔前程(也就是〈背影〉寫作的背景)。朱自清在北大讀書時,就很少與父親聯絡;畢業後,朱自清立刻到杭州第一師範教書,把一半的薪水寄回家中給父親,但朱鴻鈞不僅認為「兒子賺錢給父親花用」是天經地義,還嫌朱自清不會賺錢,有一次竟利用他和校長的私交,而要學校將朱自清的薪水全數寄給他,害得朱自清生活陷入困境。
不只如此,朱鴻鈞還對在家中侍奉他的媳婦頤指氣使,冷嘲熱諷。朱自清在 知道後,忍無可忍,憤而帶著妻子和孩子離開故鄉,跟父親的關係形同決裂,更在隨後所寫〈父母的責任〉一文裡說:「在目下的社會裡──特別注重中國的社會裡,幾乎沒有負責任的父母!或者說,父母幾乎沒有責任!」矛頭顯然就是針對他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