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之後,我比往常更少回家了。相隔一個多月,一邊收拾著幾天後就要回來再次弄亂的桌面,一邊想起一些關於母親的事情。
我的母親是很節省的,她總說:「你們要體諒爸爸工作的辛苦,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因此,家中時常出現一些賣相不佳的水果,母親說, 那些是賣菜阿婆送的,知道我們家裡有五個小孩要養,比較辛苦。弟弟上小學之後,母親都會在他們的餐袋裡多放一個保鮮盒但有一筆錢,母親是絕對不會省的,那就是讓我回家的車錢。她總會問我什麼時候考完試?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她總和我說,不要在超商買票, 要到車站買,這樣可以省下十元的手續費。回家之後,她也會早早和我確認回台北的日期,和爸爸走路到附近的車站幫我領回程票,省下那筆少少的手續費。
想起媽媽曾和我說起她小時候發生的事,預備考高中那一年,家裡出了大事。外公因為朋友之間的借貸違反票據法,必須逃離家,留下外婆獨自應對上門的黑道。有天回家時,大舅突然在半路上攔下她,說小舅已經被壞人扣住了、正在家裡等大人,外公不在家,外婆也躲在鄰居家。今晚他們不能回去,必須要借宿在鄰居的朋友家。那一晚他們沒吃飯、也沒有洗澡,跟著哥哥待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擔心著家人,無眠直到天亮。隔天,沒有家人的消息,也穿著一樣的衣服去上學。
那段日子裡,家中不能開燈,不能讓別人看出家裡有人。有時候,還得忍受黑道強烈拍打大門的聲音;攔不住時,他們闖進了家門,外婆優先保護著孩子,並且嘗試跟他們懇談;他們賴著不走時,也曾經向警察求救過。有天晚上,外公慎重地說必須得搬家了,而且隔天就要走,母親就在兵荒馬亂之中離開了她住了十多年的家。來不及和她的所有朋友們說再見, 也無法跟感情深厚的家園好好告別。
我才了解,原來母親對於家的嚮往和對家人的重視,有一部分是來自於她小時候的經歷。而我也深刻體認到身邊這些看似習以為常的幸福,並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那些母親曾經走過的顛簸、背負過的沈重和傷痛, 在好久以後成為了一種執著,而這樣的執著則成為了給兒女們的祝福。
「同樣是搬家那一年,我的爺爺因為生病過世。雖然考上了當時台中的第一志願,卻一點都沒有金榜題名的喜悅,」母親說,「我後來在夢裡抱著爺爺,想到就要失掉爺爺,我便好捨不得夢醒。他在我十六歲那一年離開,連一張合照都沒有留下來。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日子是如此長長久久, 永遠把對家人的愛排在最後,總覺得家人會永遠在那裡。但其實,對於家人的愛更要及時。」有時候會不經意地在夢裡經過一段已經遺忘好久的場景,儘管醒來後總是很不捨,卻也明白曾經的刻骨銘心已經變得好輕好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