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繪地圖是巴特在日本時的樂趣之一。他說:「看人寫字是件快樂的事,看人繪圖則更加享受。每當有人以此法告訴我地址,我看見對方將鉛筆倒過來準備用筆尾的橡皮擦,擦去多餘彎道、高架橋路口的筆跡時,我都會加以阻止。」
豪威爾(David Howell)是哈佛大學的日本史教授,他透過電子郵件向我解釋,日本史上的街道從未命名過。十七世紀的都市區被分為矩形的街區「町」,在町內擁有房地產者也具有某種治理的責任。町成為都市管理與地理的基本單位,一組町會經常共享同一個名稱;多數的區域會有一間店,新來者、外來者皆可來此問路。武士居住於比較大的土地上的牆防建物,故要找到較為容易,只要問問路、或使用流通的地圖即可。
豪威爾告知我:「人們似乎不覺得有需要將固定不變的名稱賦予土地或建物。我設想,這是因為町面積頗小,要找到事物頗為容易。」後來,土地加上了編號,而町更進一步分化成更多町,日本人似乎從沒理由對此作法加以變更。
此番歷史解釋有助於我了解,日本的系統是如何出現的,但我依然好奇的是,日本人起初為何認為町是將空間加以組織的有效辦法?薛爾敦(Barrie Shelton)是現居於日本的都市設計教授,他從一項特殊的源頭找到線索:他個人的成長經驗,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英國小城中的一個學童。薛爾敦在諾丁漢(Nottingham)長大,老師曾給他一張橫線紙,教他寫字母,學習目標是整齊地沿著橫線寫字母,他說有時候還會有「多出來的線,為了對齊小寫字母的上端與下端」。我在美國學寫字的時候也是這樣,現在我五歲的小孩還是這麼學的。
然而,使薛爾敦感到驚訝的,是他的妻子繪美子學習書寫的方式。繪美子來自日本,而她書寫的紙看起來和薛爾敦與我記憶中的都不同。日本人有三種不同的書寫文字,大量書寫的日文使用漢字,也就是從中文借來的字,漢字屬於表意文字,每個字都代表一個詞或概念,雖然漢字的形狀可以讓人摸索其意義,然多數情況下漢字必須予以背誦而記住,而不能「拼出音來」。
漢字不是書寫在線上,繪美子告訴薛爾敦,日本人書寫的紙張沒有線,而是有許多方格(稱為「原稿用紙」,至今日本的學校依然使用著)。每個漢字都是獨立的,且它們都可以獨立地被全然理解,這有異於英文字母,英文字母必須放在線上、拼在一起、由左向右讀,才能夠造就出語詞(英文字必須注意空間配置,例如redone 和red one是完全不同的)。閱讀英文時,如果字母全部都是大寫,也是件很累人的事;如果閱讀垂直書寫的英文字,那更是令人痛苦。但是日文可以用很多種方式閱讀,薛爾敦指出,鵝毛筆「在紙上書寫時是往同一個方向去」,而日文用筆則可隨意朝各種方向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