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不可思議的故事沒有讓家族感到訝異,因為我姨婆在家族中,老早就被視為與現實脫節的怪胎,就算她的小孩在天空出生,也很合邏輯。這種神奇的出生方式,也讓伊瑪(名字源自芬蘭的天空女神),享有能在家鄉境內免費飛行的權利──以當時來說,家鄉就是全蘇聯。
蘇聯製的吸塵器,連陽臺上的鴿子都能吸伊瑪沒有繼承她母親的馬克斯主義信仰,而是在頓內次克一間吸塵器工廠內(生產兩種型號:Möwe I 與Möwe II)工作了一輩子,然後每個週末,她都會隨性的飛到某個地方度過。和她母親不同,她時常來拜訪我們。當我們問她旅行的目的,她就會自嘲說:「我生於天空,在地面上待不住。」有時她的伴手禮是吸塵器,吸力超強。蘇聯首重軍事技術,其他產品都是用廢棄的軍用品生產出來的。伊瑪阿姨帶來的Möwe I、Möwe II 吸塵器也不例外,甚至說是軍用品也不為過。其吸力強到不可思議,小時候我拿它們做過許多實驗,例如Möwe I 可以從房間把陽臺的鴿子吸進來;Möwe II 甚至能吸到公寓後方遠處的成年貓。
時光飛逝,正如飛機一般。老共產黨女同志到了退休的年紀,報社感謝她長年的傑出表現,同事也送了一支水晶花瓶。但我姨婆並不想退休,她想繼續為社會主義努力,可是其他同事卻希望她離開,因此在送別會上吵了起來。盛怒之下,她把價值不菲的水晶花瓶摔到地上。花瓶碎成上百萬片小水晶,就連MöweII 都沒辦法一次清乾淨。一個月後編輯走過此處,腳底還會沙沙作響。
姨婆告老還鄉去了。社會主義沒有她,依舊昂首闊步的朝著勝利前進──其實也沒前進多少。過沒多久,社會主義摔個四腳朝天,沒人扶它站起來,蘇聯跟那支水晶花瓶一樣,碎了滿地──各共和國全都宣布獨立。曾經對蘇聯盡忠職守的姨婆,把戈巴契夫罵了一頓,之後她決定永遠住在德國的比勒費爾德(Bielefeld),但伊瑪繼續留在烏克蘭的頓內次克。她獨自住在母親留下的偌大三房公寓──位於城市廣場上,能看見列寧雕像。
她和母親一樣,沒有成立自己的家庭。伊瑪長年工作的工廠,之後也關門大吉因為廠內生產出來的吸塵器,在自由的資本主義中根本是賠錢貨,其他產品也一樣。後來伊瑪就在當地的一間小店當售貨員,看看電視,過著無聊的生活。
最強大的是,儘管蘇聯結體二十年,終身飛行照樣管用
2014年的春天,在兩次烏克蘭革命後,頓內次克不再平靜如昔。人們日夜走上街頭,伊瑪住的市中心廣場上,更是以一天兩場的頻率舉行示威遊行。一派主張回到蘇聯母體:成為俄羅斯聯邦,或獨立為頓內次克共和國;另一派則主張邁向不確定的未來,成為新烏克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