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以侯導的說法,舒淇的這種「動人的氣質」其實可以放在任何角色。認知什麼演員適合擔任什麼角色,出於直覺,接著就是思索要怎麼讓這個角色呈現對的味道。
「要讓他們達到自然的味道非常難,結果就是花了四十四萬呎的底片。」侯導笑。
聞天祥問侯孝賢拍《聶隱娘》:「拍的你自己嗎?」他說的「一個人,沒有同類」,指的是影片裡嘉誠公主曾云:「罽賓國王得一鸞,三年不鳴,夫人曰:『嘗聞鸞見類則鳴,何不懸鏡照之。』王從其言。鸞見影悲鳴,終宵奮舞而絕……」但我想反映出作者自身的不僅是鸞,自然還有主人翁聶隱娘,身為職業殺手,結果選擇不殺,不僅是聶隱娘的仁慈,也是聶隱娘的強硬,更是聶隱娘的自由。
《聶隱娘》的電影本身也呈現了矛盾兩極的並置,敘事上是潑墨,影像上卻是工筆。與故事變得曖昧朦朧,極簡寫意不同,那些光影、樹木、建築、擺設物事,一絲不苟,它們不是人,即便如風,都不像人那麼難測,不似人今天不進入狀況,只得明天重來,後天重來,一遍一遍等到其終於瞭解他要如何……自然。它們清麗澄燦,或幽深縹緲得令人屏息,都是它們最直白鮮明的自身,美麗無暇,那些布幔特別選擇用絲綢,使得光度隱晦時能看見布料反射的微光。
初始因為念電影,喜歡電影就拍電影,「我以前拍的片子,從前面數過來前十部都是大賣座,喜劇啊搞笑的,一堆。後來拍著拍著會改變,不是你想改變而改變的,而是從童年、唸書時期累積的東西,會自然地發酵。看事物的角度、對事物的理解的深度,你都是在有了一種底子上逐漸成形、增加。」侯導開始走寫實的路子,「寫實的意思,我的設計都很簡單,比如說,我喜歡吃飯就在吃飯的時間拍,他們都餓了,可以真的吃,吃得很紮實,角色的情緒再自然融入。」換言之,你要先掌握人的活動,跟真實有一種合理的嵌合。「我的注意力都在生活狀態跟細節的變化裡,去找到設定,再來做安排。」
「我常勸學生,你們假如拍台北市,你們熟悉的地方,能不能就拍真實的街道、真實的站牌?你住哪裡,要到哪裡,為什麼不用真實?免得還要你思考,還要在那邊挑孰好孰壞,你拍公車,你自己坐的就是公車,好比說你住麟光,你是從哪裡上車,攝影機從起站就先上車,演員上了車就繼續拍,演員也不必費心,不會全部是安排,周遭看眼神就知道不是來搭公車的,是臨演。我以前在九份拍片,我說臨演絕對不能找外面的,要找本地人,他路很熟,閉著眼都知道怎麼走。」
這就是侯導的真實,不用短鏡頭切斷演員的表演和情緒,真實裡也沒有這種切斷。用細節打造出來的狀態,使得那天光顏色,那生理心理的反映,那呼吸那觸覺,那隨之而來成了理所當然的情感張力,恰如其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