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下回我們來看你的時候,我順便煮酸菜魚湯給你吃好嗎?應該好多年沒吃了。」他點頭,但怎樣也無法在十二月買到酸菜葉,我的失約成為永遠。
那年冬天,特別回到中和華新街買菜。這是從氣味到街景,大台北最具異國風情的一條街,許多招牌直接寫上畫圈圈的緬文,穿著沙龍夾腳拖的男女在緬甸小吃店和雜貨店進出,菜市場更有一些傳統台灣市場少見的蔬菜、醃漬食物和熟食,例如緬甸著名小吃魚湯麵需要的香蕉莖、香茅,以及緬甸產製的魚露和蝦醬。
婚後第一個家就在華新街,這是我曾經住了七年的地方。
公公從緬甸來台落腳華新街
但那天從市場頭走到市場尾,問遍大小菜攤,遍尋不著我急著要用的食材,「有沒有賣一種緬甸酸菜葉,綠綠的,煮了以後變成咖啡色黏黏的,常和洋蔥、辣椒、蝦醬一起炒?」我急了,明明以前很常見到的啊,「妳說的應該是Chin baung yeh(緬語發音),夏天才有啦。」總算巷尾一位賣自家種青菜的阿公告訴我。有點難過,原本想做一道「緬甸酸菜魚湯」,這是緬甸華僑的公公教我的第一道料理。
搬離華新街太多年,竟已忘記這是季節菜。心中滋味難以言說,走出市場,我告訴開車等在街口的先生:「對不起,沒買到,不能煮給二哥吃了。」之前到醫院探望癌末的二哥,他已胃口盡失。我問他:「二哥,下回我們來看你的時候,我順便煮酸菜魚湯給你吃好嗎?應該好多年沒吃了。」他點頭,但怎樣也無法在十二月買到酸菜葉,我的失約成為永遠。
其實公公走後,這道菜已絕跡餐桌多年。認識公公時,他八十出頭,我是二十五歲新嫁娘,先生是他知天命之年的老來子,我們之間的相處不像翁媳,更像爺爺與孫女。他是廣東梅縣客家人,一九二○年代隨父親移居到緬甸,當時緬甸仍是英國殖民地,仰光是東南亞最國際化的大都會,那也是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緬甸歲月》(Burmese Days)中迷人又墮落的時代。
二戰後,緬甸獨立,卻陷入政治混亂,隨尼溫軍政府上台(六二年)執政,逐漸走向社會主義鎖國,幣制改革(六四年政府下令停止五十元及百元大鈔流通)讓太多華僑一夕間畢生財產付諸流水,華文出版許可與華校教育陸續被廢。
終於六五年公公舉家遷至台灣,輾轉後落腳華新街。中永和與台北市中心以新店溪一水之隔,彎彎曲曲的巷弄街道原本就「藏著」許多大陸各省遷台新移民,愈往景平路華新街一帶走,房租房價愈便宜,又有不少如德州儀器等工廠,接納初來乍到、缺乏安全感、尋找舊僑聚落的緬甸新住民。當我結婚時,公公一家已在華新街落戶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