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時代從日本回台,行李裡的書卻害他差點被警備總部「關切」⋯一段知識份子與書的回憶

2018-11-14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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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戒嚴時期,即使是從國外購買的簡體翻譯書也過不了海關。(圖/想想論壇)

在戒嚴時期,即使是從國外購買的簡體翻譯書也過不了海關。(圖/想想論壇)

三十年前,我到東京求學遊歷,前半年住在栃木県的小山市(家兄的公司宿舍),後來為了通車考量,經由好友介紹,在杉並區的阿佐谷找到了一間木結構公寓,總算有安居的處所。因為這地利之便,半年後,我就有較多機會到神保町古舊書街找書了。有時候若時間充裕,我必定會繞到鈴蘭街裡的「內山書店」和「東方書店」瀏覽一下。因為那兩家書店的書櫃上,販售許多中國出版的日本文學翻譯書籍。當時,我仍然熱衷於蒐集這類的中譯本,所以到那裡巡視往往有意外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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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印象所及,當時,從中國進口到東京這種專門書店的日本文學譯本,每本售價不菲,約莫人民幣定價的二十三倍之多。不巧的是,我那時候的經濟狀況糟得很,每天必須維持打工八小時,生活的木舟才能免於破漏。但是我心想,既然這些書籍有助於我在翻譯方面的精進,並可多了解日本左翼文學的發展,我沒有藉口不買下的,錯過這一次,我將來必定追悔莫及的。再說,這種物質的困境倒不難解決,平常若省吃儉用些,就能多餘些錢來買書。在那之後,時間也支持和證明我當初的決定。

與現今的情況相反,那時在東京中國書店購得的簡體書,即便這是與政治或意識型態無關的日本文學的中譯本,依照當時中國國民黨禁絕簡體書的規定,它們是不能帶回臺灣的。也許,許多臺灣知識人還有印象,一九八〇年代中期,愈是被國民黨政府嚴令禁絕的政治思想的簡體書,就愈吸引著思想左傾的臺灣知識人的求索。

不過話說回來,閱讀此類的書籍,必須承擔很多風險,甚至被關進牢獄,哪怕那時只是出於叛逆的好奇,或者從絕望中找尋希望的火種而已。那時候,臺灣島內還處於恐怖的戒嚴狀態下,與中共政權誓不兩立的局面。在中國國民黨看來,這種由萬惡共匪印製的簡體書,其禍害和危險不遜於洪水猛獸。姑且不論從政大國關中心友善流出的複印本,所有進出臺灣大學周邊的影印店準備捧回簡體書的人,他們的行蹤都會自主地變得詭異起來。誇張地說,當他們感恩地付了書款,將複印的書本珍重地揣著懷裡,才剛走出影印店,這時暖風卻乍然吹來,店前轉角植栽的樹影只是輕搖了幾下,都足以讓他們產生恐怖的錯覺,以為警備總部和調查局的幹員這回真的衝上來抓人了。

換句話說,我那時在東京購得簡體版禁書,終究只能留在東京的寒舍裡自讀,這樣一來,我不得不日日夜夜盡快通讀和熟悉全書,否則就得詳細筆記。我只能說,如果你不信邪,試圖想把它們帶回臺灣團聚的話,那近乎是一種自殺行為。我曾經在東方書店裡,目睹過這進退維谷的情景。我從口音上判斷,一位來自臺灣的大學教授,顯然不知道這方面的規定,他先是喜不自禁地在書店裡仔細選書,一看到中意的簡體書,就取下抱在懷裡,沒多久,成堆的簡體書就滿懷到快遮住他的視線了。最後,他把那堆圖書送到了櫃檯結帳,並囑言請店家把這些書籍郵寄到臺灣。結果,男店員用和緩的口氣對他說:「依照臺灣政府的規定,不得郵寄大陸簡體書,就算從日本郵寄也會被臺灣海關查扣的。」這段對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好奇地轉身看去,那位中年男教授露出沮喪的神情,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我看見他拎著裝在提袋裡的簡體書走出書店,腳步似乎變得沉重,少了剛進書店時的雀躍之情。至於,他後來是如何處理那批珍愛的書籍,我自然不得而知,只能祝福他和愛書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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