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主體語言,生命力會減弱,(最後)一定會死,語彙會慢慢消失。」
我提醒他,「台語文進行式」先前訪問他的好友紙風車劇團執行長李永豐,李永豐也是這麼說的──會憂心,會想要發揚它,但台語「要真沒了,就是沒了啊」。基本上,吳念真是大概能夠同意這種說法的。
他說,保護語言是個「大題目」,他從來沒有想過、也不認為自己能夠作出多麼巨大的貢獻,「每個人在你的位置上不要讓這語言死掉就好」,政府也不要禁絕某種語言的使用,盡量讓它有表達和使用的機會。不過他也強調,千萬不要讓語言變成意識形態,否則「排擠就來了」。
舉例來說,選舉場合經常有人堅持使用台語,問題是有不少年輕人聽不懂,當你怪罪年輕人聽不懂、不會用時,等於強調出語言的工具性,成為一種區分你我的「識別符碼」,這時候排他性就出現,對語言發展並非好事。
他說,之所以習慣在自己的戲劇作品上使用台語,並不是出於意識形態,而是因為那就是他筆下的人物和年代所使用的語言,是求真,是重現當時的場景和情境。「4、50年代的兩個鄉間農人,一定是說台語而不是國語...創作是為了表達某個年代的東西,我從未想過台語會消失,但是我們能力無法改變它,你只能盡量使用它」,他這麼說。
媽媽傳下來的語言
吳念真再度說起一段經常提起的兒時記憶,有一次母親和父親吵架,媽媽說:「我一世人拿三支香,從來毋捌講過家己的名」。他說,這並不容易在第一時間聽懂,媽媽的意思是她終其一生拿香拜神,都是求老公、兒子或家庭的好,從來不曾想過自己。
「但這種話用國語來講,就有點噁心,」他說,台語腔調和字彙有它獨到的一種美麗,有些東西就是用台語來表達才精準有味道。
「母語」之所以為母語,真不是叫假的,吳導的另外一個例子還是和媽媽有關。
他說,初中時從學校搭車回家後,還得走一個多小時的上坡路回家。當時媽媽就在半山腰的一家礦廠作挑礦石的粗工,有一天他走到工廠突然發現媽媽還沒下班,母親說她必須加班,要吳念真趕快回家煮飯給弟弟妹妹吃。
「天色黑了,我跟在媽媽背後,看著她雙肩挑著很重很重的石塊,在夜色中氣喘吁吁的慢步走著。你知道我這個人從小情感就很脆弱,看著她的背影就哭了。此時媽媽轉過身來說了一句話:『哭啥?咱夠卡辛苦嘛愛笑乎天公伯仔看!』」
幾十年了,這句話他一直記著;記著的原因,不只是因為那是媽媽說的話,也因為裡面傳達出很不一樣的人生哲理──「老天讓我們這麼辛苦,我們就愈要嘻皮笑臉的面對它,嘿嘿嘿的對著他笑,氣死它」。吳念真在描述這段時,真的對著天空扮起了鬼臉,表情還是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一般促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