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年前的現在,收到汪其楣寄來的戲劇作品集及評論集,她的劇本我以前都讀過,也看過它們的舞台呈現,只有評論集沒印象,抽出其中的《賞心樂事》,一口氣讀完,隨後把書放在書架上,繼續忙手上的工作,也幾乎忘了這本書放在哪?幾個月前的一場地震,書架高處掉下一、兩本書,其中一本就是《賞心樂事》,再翻閱一遍,湧起一些回憶。
我與其楣認識在1970年代中期的文化學院,當時我正忙著帶國劇組學生參加臺北靈安社活動,而她活躍於劇場,還一手接生「聾劇團」,讓有聽力障礙的喑啞人有參與戲劇的機會。我們剛認識只是點頭之交,沒什麼交集。她於1980年被延攬擔任國立藝術學院籌備處執行秘書,成為國立藝術學院的創校元老,算是我的「先拜」,我慢她三年才來學校,我們在蘆洲校區同一個研究室,彼此有了較多的互動。
不論劇場上、課堂上與日常生活上,汪其楣一直是學生、朋友、同事敬畏的人,參加她的劇組像參加「讀書會」一樣,必須讀很多書,演員不僅是舞台上的表演者,也是這齣戲的「協同編劇」。年輕時的她時而柔情似水,對人非常貼心,時而雷霆萬鈞,罵起人毫不留情面。她的作品中,我最推崇《人間孤兒》(1987),這齣戲以劇場型式闡述近代台灣史的苦難與希望,開風氣之先,我仍印象深刻的是,戲結束時,舞台上沒有演員謝幕,而是丟擲了許許多多的垃圾。
她的「聾劇團」一直是劇場界的異數,在舞台上透過肢體表演與音樂的融合,讓一般人看見聽障者的心路歷程。2009年台北辦了一場台北聽障奧運會,主辦單位與負責開幕藝文活動的「聽人」,所規劃的表演仍然偏重「聽人」世界的熱門歌唱節目,沒有傳達「無聲的榮耀」,為此我寫了一篇〈眾聲喧譁 也有人拈花微笑〉說:「聾劇團在這場盛會中,只能像發D.M.的文宣隊,在各地巡迴闡揚聾人的表演能量,述說聽障奧運的內涵與在台北舉行的意義,雖然吸引本地觀眾,可惜無法為來台的國際聽障行政高層、八十多個國家的聽障奧運選手及其親友所看見。」
在劇場上,汪其楣永遠是先行者的姿態,即使所做的事是孤寂的,《賞心樂事》雖謙稱是四十年前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一本「觀劇閒散筆記」,但其中所抒懷的個人教學、編劇、演出及導演經歷,可作為戲劇入門書。
汪其楣學的是現代戲劇,也喜歡傳統戲曲,《賞心樂事》收錄她從1976年到2008年所寫劇評與編導心得,兼緬懷前輩故舊,漫談各類戲曲(崑曲、京劇、泉州梨園戲、陝西秦腔、崑腔、歌仔戲、黃梅戲,連藝霞歌舞劇團都帶上一筆)的評論與隨筆。開篇的〈觀小陸光公演俞大綱先生《新繡襦記》──談角色刻畫與情境的建立〉,就我所知,這是汪其楣寓外六年、累積豐富教學、創作、研究經驗後返國的首篇文章。論述中動輒附加「時確性」(timing)、「應演」(interacting)、「喜感」(comic relief)等英文術語,有一種恫嚇人的威力,加上庖丁解牛的細讀法,放大舞台演員針對劇中人內心表現的動作、表情、唱腔,並對角色刻畫與情境建立一一進行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