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片登台」製作並不困難,老闆考量的是,對票房有多大的助益?一九五五年陳澄三以麥寮拱樂社歌仔戲演員為班底,拍攝《薛平貴與王寶钏》,聘請何基明為導演,票房締造空前記錄,帶動台語電影製作的第一波熱潮。電影放映時,戲中歌仔戲演員以電影明星之姿「隨片登台」。一九五八年拱樂社再度推出陳澄三導演、陳守敬編劇的十六釐米彩色電影《金壺玉鯉》。這部片子是以電影面貌呈現,再以演員「隨片登台」方式串演幾段戲文。影片開始放映二十分鐘後,劇中演員上台表演約十五分鐘,而後依序由影片、舞台交插表演,結合成情節完整、脈絡貫通的電影故事。
《金壺玉鯉》上映時,我年紀還小,成年後才逐漸瞭解這部彩色戲曲片採取的連鎖方法,我判斷它應該沒來南方澳,否則我是不會錯過的。我較常看到的「隨片登台」,大多只是劇中主角出來唱歌、跳舞、演短劇。一九五〇年代的台灣,若干歌仔戲、新劇劇團常以「舞台電影化」、「電影舞台化」作號召,台南光興社在台北大橋戲院公演的廣告可見一斑:
驚喜好消息!特聘電影舞台化歌劇團,名震全省最標準小生盧春蓮小姐領銜名優一行。一流花旦玉霞、聲色花旦金玉、勇猛武生潘明燦、反面青衣阿滿、短打武旦來昭。(《聯合報》北版,1954年9月11日第 6 版)
談「隨片登台」,順便提一下「插片」,兩者皆是台灣戒嚴時代「本土」的非典型電影放映法。沒有受過「插片」洗禮的現代人,不管「插」與「片」合在一起,或分開來看,都淺顯易懂。就普通名詞來看,「插片」也有不同的「插」法,例如電影放映時先唱「國歌」,或加演十分鐘的新聞紀錄片,這種插片都堂堂正正、公告周知。上世紀六〇、七〇年代,台灣三家無限電視台壟斷每個家庭的娛樂消遣,戲院業大受影響,鄉鎮小戲院或都市放映台語影片的戲院為了生存,花招百出,脫衣舞與插映色情影片因應而生。表演脫衣舞得大張旗鼓,「插片」則可「暗」中進行,並成為專有名詞,那個年代的「內行」人提到「插片」,總會露出曖昧詭異的微笑。
戲院放映「插片」機動、方便,其實未必有利可圖,因為「插片」固然會招徠雅好此道的觀眾,但也可能趕走女性或比較「正派」的男性,婦女帶著小孩來看電影,如果躬逢其盛,大概會被嚇出一身冷汗,從此不敢進來這家戲院。
我曾經在南方澳第二家戲院──東南戲院看一部三輪洋片,中間突然跳出一小段與劇情無關的黑白影片,片中一位全身脫光的年輕女郎採取蹲姿,表演「身體特技」,用下部扭動毛筆寫書法,寫的赫然是「一見大吉」四個字。當天戲院觀眾寥寥無幾,並沒有因「插片」而爆滿,好像也沒有女性觀眾。事隔半世紀,當天看的電影早就沒有印象,連片名也記不得,但「一見大吉」四字數十年來如影隨形,揮都揮不掉。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