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史或台灣研究曾經是一種禁忌,日治這一塊更是噤若寒蟬,有半世紀的冷縮期。書寫台灣的文章除非遵循黨國觀點,否則動輒得咎。一九八○年代以後隨著政治解嚴,本土文化受到重視,臺灣研究才逐漸解凍。然而,戰後以降藝文界有關日治新劇的回憶性文字,真實性有許多仍需再確認。
我在一九九二年出版《日治時期臺灣戲劇之研究-舊劇與新劇(1895-1945)》時,談台灣戲劇及劇場史的專書,除了日人濱田秀三郎戰時在東京出版的《台灣演劇の現況》(1942)—內含竹內治的〈台灣演劇誌〉和中山侑的〈青年演劇運動〉,以及戰後呂訴上的《台灣電影戲劇史》(1961)之外,僅有幾篇討論台灣戲曲及新劇運動的碩士論文,當時要看《台灣日日新報》等日治報刊,只能在圖書館一頁一頁翻。
事隔二十多年,大批中日文報紙雜誌與相關戲劇作品、日記、文集已被整理、出版,並建立電子檔,查閱方便。台灣戲劇史──尤其是日治時期的新劇(現代戲劇)研究風氣大開。從前清、日治到戰後的劇種變遷、區域祭祀戲劇、戲劇家及其作品、劇場、舞臺體系,與皇民(化)劇研究,論述的觀點也從民族主義、文化運動、商業劇場到現代性、後殖民等等議題,堪稱百家爭鳴,台灣戲劇也熱脹起來。前修未密,後出轉精,年輕研究者勇於發掘問題,勤於搜尋資料,並提出自己的觀點,對於擴大臺灣研究的範疇,加深戲劇理論基礎,有推波助瀾的效益,然而,在資料蒐集與研究方法上,仍有值得商榷之處。
台灣戲劇史探討的主要重點,在於紀錄過往的戲劇軌跡,並提供未來發展的一面鏡子,但「未來戲劇」絕非台灣戲劇史的主要部分。乙末(1895)割台以來的百年間,台灣戲劇史的日治時期是一個階段,戰後國民政府統治又是一個階段。日治從明治後期、大正、昭和初期到戰時,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對台政策,對台灣戲劇的態度也寬嚴不一。1930年代前,日本殖民當局容許台灣傳統戲劇,但限制與政治、文化與工農運動聯結的新劇、文化劇。第二次中日戰爭爆發前夕,皇民化運動如火如荼展開,無論新劇、傳統戲劇,至少在表面上只剩下日本官方主導的皇民劇。
日治時期台灣精英投入新劇運動,經常被提及的要角,除較早的張維賢、張深切、楊逵、林摶秋、張文環等人,近年呂赫若、吳坤煌的戲劇經驗亦受到重視。上述之人之中,林摶秋單純以劇場為主,楊逵戲劇的社會運動屬性明確,張維賢長期投入新劇運動,曾經創辦星光演劇研究會、民烽演劇研究會,也曾赴日學習戲劇,加入築地小劇場,其餘張文環、吳坤煌、呂赫若皆以文學聞名,喜歡戲劇,是日治時期重要作家,張文環曾參與厚生演劇研究會,吳坤煌與日中韓左翼表演藝術界頗有交往,呂赫若的日記中亦透露對劇場的興趣,並著手編寫劇本。不過,他們的戲劇經歷活動性遠大於劇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