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部業務龐雜,主管客家、原住民、新住民在內的台灣各族群文化,單就包括客家區在內的古蹟、遺址與歷史空間的維護、協調,就足以令文化部疲於奔命。相較之下,客委會是內閣最輕鬆、優雅的部會之一,講客語品茗賞花看戲鬥鬧熱,豐富了現代人的生活情趣。同樣在做文化,客委會跟文化部主要差別,或許只是一個強調客家意識,專管客家人客家事;一個放眼全國文化事務,所扶植的表演藝術團隊包括客家劇團。
再以「收冬做大戲」來說,本來是傳統秋收之後的乞冬(冬尾戲)、謝平安(平安戲)的性質,是民眾與大自然之間的承諾和約定,閩客皆有這種習俗。現在客委會跳出來當「收冬做大戲」台灣總幹事,安排客家劇團在各縣市巡迴演出。這個一年一度的地方盛典,從人和神之間的事,變成了客委會和客家人之間,以及客家族群和臺灣社會之間的事,做為「對內凝聚客家意識,對外展演客家文化」的工具和手段。
以往客家人參與跨族群的戲曲活動,不會以「客家戲」自限,而把京劇、亂彈、四平、歌仔戲拱手讓給其他族群。一九五○、六○年代名噪一時的麥寮拱樂社歌仔戲劇團,客家人佔了一半,創團台柱錦玉己、麗錦順姐妹就是客家人。這個「少女歌劇團」拍攝的歌仔戲電影《薛平貴與王寶釧》轟動全台,票房紀錄超過當年(1955)任何一部美、日電影,開創台語片第一波熱潮。這部影片後來失蹤,半世紀後南藝大才找到客語發音的版本,這是為客家庄錄製的拷貝,仍然是歌仔戲電影,沒有人說它是客家戲電影,就像揚名國際的導演侯孝賢,不必在名片印上「客家導演」一樣。
就個人的看戲經驗,近年的「客家戲」算是好看的戲曲,它的內容無所不包,在創作上百無禁忌,戲劇效果十足。我以前看北管亂彈,福路(舊路)與西皮(新路)兩大聲腔系統各自獨立,且不談東北部「單教」子弟團非西即福,涇渭分明,其他北、中、南的「雙教」子弟團或職業亂彈戲班,所演出的任何一齣戲,西皮戲不可能有福路唱腔,也不會出現其主要樂器殼仔絃(椰胡),同樣地,福路戲也不會出現皮黃聲腔和弔鬼(規)仔(京胡),進入客家戲的西皮、四平、福路與山歌採茶、京劇並列,表現得很自然,加上慣用的北管高腔唱法,非常動聽。
「客家戲」近年在良好的製作環境下推陳出新,不但關目排場堂皇隆重,還經常以跨界模式,結合其他戲曲元素,並改編西方劇作,直接採用強勢、流行的表演文本,用客家話「配音」,或「翻譯」成客家戲演出,跟以往由下而上走市場機制的生態,有根本上的差別,讓人不得不聯想今日「客家戲」存在的功能,似乎為了便於辨識、認證客家「正統」。
檢驗台灣戲劇史的劇種發展與變遷,不禁要問:現存所有戲曲如果改以客語演出,是不是立即變做客家朋友眼中的「客家戲」,以及文化業務經費充裕的客委會補助、發揚對象?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