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簡單將原因歸咎「國家暴力」就能解決的。不僅要面對深植在生命裡屈辱,也要面對這些東西在自己的生命和親情關係裡的源頭,這同樣也是傷害我們的刺。那種面對也牽動了此前更早的生命傷痛。寫一本書已經不夠,那就再寫一本——非常慶倖自己選擇了這個方式,得以更深刻地面對自己、接納那個不完美的我。
可以選擇的方法有很多,我選寫作。不只因為寫作是我的職業,也不只「案情重大」有責任說說清楚,而是因為:彼情彼境之下,只有在寫作狀態裡,才能被完全接納。
與家人朋友、與他者的交流是重要的,但又是不夠的。任何交流都是有限度的,不僅他們不能完全接納我,就連我自己,也是在用一個「我想要的自己」示人。
那個漫長痛苦且有益的寫作過程讓我體會到:選擇哪種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實現對自己的完全接納。
面對生命裡曾經有過的屈辱、不堪,接納那樣的一個我,是對自己最好的愛護。
看上去是給世界一個交代,最根本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最初知道林奕含,是因為年初《報導者》的文章《成為一個新人——與精神疾病共存的人生》。文章開頭就提到她的婚禮告白。能夠在自己的婚禮上,一手拿麥克風、一手拿著提綱,告白自己與精神疾病共存的人生,說明至親家人已經給了她相當的愛與接納。
如果沒有對自己的愛與接納,世上再多的愛與支持傾進一個沒有底的水桶,都不可能滿。對自己的愛、對自己的接納,才是「底」,這是別人幫不了的。
不要關閉自己
林奕含最終還是選擇了自殺。
《報導者》的文章開頭就提到她的婚禮告白,我甚至感佩她的勇敢:一個人有多勇敢,才會在自己的婚禮上這麼講。
我能想像,聰明如她,為了活下去做過怎樣的努力。那篇文章以林奕含的話結尾:「如果可以選擇,我想選擇不要出生。因為不想之後還要受到八卦、責難等非議,而沒有選擇自我了斷,加上已經結婚,算有點責任,沒有選擇,只得活下去。」不僅婚禮告白,甚至這個婚姻本身,都帶有一種以此逼迫自己活下去的意味。
當時曾經有一種衝動,想給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子提建議:去跑步吧。如果覺得跑步太難,那就去走路吧,每天出一身汗,把自己交給路上的風雨、讓陽光塗黑皮膚。
但是我立即在同一篇文章裡發現,「運動爬山散心」這類建議都列入了「正向思考在病到一個程度之後都是沒有用的,在之前可能有用,可是旁人無法判斷情況到哪裡,過了一個點之後,反過來像是攻擊,提醒你做不到這些事情。」
就像無從判斷傷害的程度一樣,我也無從界定「病到一個程度」是個怎樣的點。只說自己的經歷,從牢裡出來之後,我經歷了身體與精神的雙重崩潰,就像寫作一樣,運動曾經是挽救了我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