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因何而「潰」?
六四之後,西方和中國學界始終在「中國崩潰論」和「中國崛起論」兩個極端之間搖晃,前者爲「屠龍派」,後者爲「擁抱熊貓派」。甚至同一個人也會前倨後恭,數年之間,觀點判若兩人。比如,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沈大衛曾是眾所周知的親中派,每次到北京訪問都被奉為上賓;二零一六年,他卻突然發表類似於章家敦的「中國崩潰論」,讓圈內圈外人士為之大跌眼鏡,而中國官媒立即發聲嚴詞駁斥,不再將他當作「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何清漣和程曉農對這兩種觀點都不贊同,他們獨闢蹊徑、力排眾議,提出了「潰而不崩」的新觀點。「潰」的主體是中國,如今中國的一切都在不可遏止地走向潰敗;「不崩」的主體是中共,中共仍然牢牢掌控著中國絕大多數的資源、人才、金錢和全部的國家暴力機器,中共尚能「執政」相當長一段時期——這是所有批判中共的人士非常不願意接受的冷酷現實。而且,更可怕的事實是,中共的「不崩」乃是以中國的「潰敗」爲代價。中共就像吸血蟲,鑽進人體的大腦之中,吸骨吮髓,為所欲為。換言之,中共的強大與中國的衰微並行不悖,中共活得越久,中國的前途就越黯淡、越悲涼。而另一方面的惡果就是,中共與中國又形成了某種怪異的「寄生蟲」與「宿主」之共生關係,兩者很難截然分開。試圖像香港泛民主派人士和某些海外華人所聲稱的那樣,一邊反對中共,一邊熱愛中國,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麽,何清漣和程曉農是如何得出中國社會全面潰敗的結論呢?兩位作者指出,任何社會都有賴以生存的四個基本要素:一是作為社會生存基座的生態環境,比如水、土地、空氣等的環境安全;二是調節社會成員之間行為規範道德倫理體系;三是社會成員最起碼的生存底線,具體指標就是以就業爲標誌的生存權;四是維持社會正常運轉的政治整合力量。上述四者,前三者均已經陷入崩塌或行將崩塌,只剩下政府的強管制。
其中,我最關心的是中國人心潰敗的問題。因為,即便是環境的惡化,都可一步步恢復——當年,因工業革命而變成「霧都」的倫敦,後來成功地治理和消除了霧霾;然而,敗壞的人心要轉化,難於上青天。本書作者指出:「當政者與政治反對者的惡構成錢幣的兩面,成為共生體。政權既然是個強盜型政權,官員當然全面腐敗。政治腐敗深深腐蝕了社會成員的靈魂,社會成員由痛恨腐敗漸漸變成痛恨自己沒有腐敗的機會。」在北京,如果你坐上計程車,口無遮攔的司機往往會滔滔不絕地談論官場的腐敗,當你以為他有可能是民主制度的支持者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會讓你大失所望:「如果我坐上他的位置,我要比他更貪。」這種「人民與黨國一同墮落」的狀況,歷史學家余英時也曾有過論述:「一九九三年以後,中國市場經濟一天比一天活躍,中國儼然已是經濟大國。但是價值『荒原』(wasteland)或『廢墟』(ruins)的狀態不僅沒有改變,而且日益暴露了出來,官商勾結和腐敗的普遍化,學術界抄襲作假的風氣,『一切向錢看』的心理等等都是價值荒原的明確表徵。這一類不道德的行為,自不是從今天始,也不限於中國。但最大不同之處在於:以前或別處有此等行為,一旦被揭發之後,當事人必感羞愧,無面目見人;今天中國的貪官、奸商、知識竊賊等等,不幸而被揭發,受到刑事處分,則只怨自己運氣太壞或‘關係’不夠強大,卻全無羞愧之感。這才是價值荒原的中國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