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流中的清流
吟誦范仲淹的詩詞,想見范仲淹的作為,以古鑑今,在今日眾人狂猛追逐學界能見度與國際排名的過程中,我們期待國內的學術領袖們(根據周成功教授的說法,我們有學界領袖嗎?),展現他們的學識、氣度、胸襟,與高度和深度!比如,除了有時在報章以及雜誌上發表或回應一些應時的、簡短的、即席片段式的訪談意見之外,何日我們的學界領袖和大學校長們,也能夠寫出像美國史丹福大學卸任校長唐納‧甘乃迪(Donald Kennedy)在《學術這一行(Academic Duty)》(天下文化,2000年出版)一書中所展現的有深度、有高度、有器度,對教學、研究與服務三方面的全盤性的系統性的深厚論述呢?——這些自成體系之深厚論述與闡釋(300多頁)所記錄的,正是他身為一校之長如何帶領全校師生邁向學術卓越的教育理念(「思想」)與具體作法(「落實」)。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西元一0九一年(北宋元祐六年),四十五歲的蘇東坡當了穎州(今安徽省阜陽市)知州,他遊穎州的「西湖」,寫下了一闕名詞〈木蘭花令‧次歐公西湖韻〉:「霜餘已失長淮闊,空聽潺潺清穎咽。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上片)」這首詞,是對他的老師歐陽修四十三年前在此地所寫的一闕〈木蘭花令〉「西湖南北煙波闊」的和韻,此時距歐陽修逝世已經將滿二十年。
蘇軾的人生備極坎坷,但是他對於他的老師歐陽修一直極為敬重,終生感念。蘇軾敬重懷念歐陽修是有道理的。歐陽修是北宋的文壇盟主,但是當他擔任主考官期間,閱讀到初出茅廬的蘇軾的文章時,他說:「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可喜!可喜!」後來,歐陽修又對他的兒子談論蘇軾,說:「三十年後,世人更不道著我也。」歐陽修謙卑的認為,三十年後人民會廣泛的流傳誦讀蘇軾的詩詞歌賦,卻不會再記得(歐陽修)自己的文章了。歐陽修識才,愛才,他一生不遺餘力的汲引人才,並為他們開闢道路。當說這些話之時,歐陽修五十歲,蘇軾二十一歲。歐陽修的學術文章、器識遠見與大公無私的作為,使他當之無愧的成為了北宋的學界領袖!
附記
1932年8月,胡適在《獨立評論》雜誌上發表了〈領袖人才的來源〉一文,其中寫著: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士大夫』,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範型式的領袖人物。他們的高下優劣,總都逃不出他們所受的教育訓練的勢力。某種範型的訓育自然產生某種範型的領袖。…… 〔歐洲歷史悠久的大學〕有了這樣長期的存在,才有積聚的圖書設備,才有集中的人才,才有繼長增高的學問,才有那使人依戀崇敬的『學風』。…… 然而〔抗戰前的中國〕這些新起的「大學」,東抄西襲的課程,朝三暮四的學制,七零八落的設備,四成五成的經費,朝秦暮楚的校長,東家宿而西家餐的教員,十日一雨五日一風的學潮,——也都還沒有造就領袖人才的資格。」
這幾段話,在歷經幾多動盪與世變的八十年後的今天,仍然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有著重大參考意義和啟發作用。胡適認為,優良的大學才能訓練出符合現代國家和現代社會所需要的領袖人才;而優良的大學源自於該大學的悠久歷史!
本文原刊2011年9月《科技報導》,主要是回應周成功教授〈學界領袖哪裡去了?〉一文。六年過去,相同的扣問依舊。
*作者為交通大學物理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