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後,我總把那只裝幾本印度語普通教科書的小布包往大嫂的鐵灰色嫁妝櫃上一丟,便蹲坐在黃色大門邊的汲水器下;我總奮力壓動槓桿好讓清水從地底抽湧而出,我總雙手接捧大把的清澈地水,狠狠地往臉上頭上身上噴灑,搓揉,沖洗。我天真地想著,這樣就能清掉我從街上沾染的、我自身靈魂深底的,烏煙瘴氣。
「沒有人的皮膚比你更潔嫩清溜了,再搓下去就要破皮啦!」寶雅姐姐總促狹地笑弄我。偶爾,她也會受不了成天悶在屋內的炙熱,在我的感染下,衝過來抓我溼答答的亂髮,和我玩成一片。
在學校裡,我享受書本中的靜謐世界;我不喜和大家追逐、喧鬧;我服從老師的口令猶如聖旨,一板一眼從不推託諉應。然而,這種種卻使得我在同儕間受到排擠,並因此成了大家玩弄的對象。作業簿被撕、桌椅被鬼畫、板擦砸頭、、、有時候,他們甚至在我的抽屜裡放些噁心的小動物,以看我怵驚地從座位上跳起為樂。
漸漸地,我不愛上學了,頭痛、肚子痛、腳痛、全身肌肉痠痛、、、、我編盡各種藉口不去學校。
對於我三天捕魚兩天曬網地逃避上學,全家都不置可否,沒有人發出異議。
兄嫂的孩子們一個個呱呱墬地,除了大我五歲的寶雅姐姐外,再沒有其他人可以分擔家務了;我和寶雅成了理所當然的家傭與褓母。
每天一早,伺候完父親和哥哥們出門幹活兒,我跟寶雅姐姐就繼續打理兩個嫂嫂和姪兒們的梳洗、早餐,然後是家裡的清潔、灑掃;即使兩個嫂嫂從沒給我好臉色看,但我衷心喜愛這些家常細瑣事,那遠比在學校裡防範同學們一些無聊的勾心鬥角讓我輕鬆自在。
在寶雅姐姐的引領下,我很快地學會生火、擀麵糰、甩餅、烤餅,很快知道如何以茴香、荳蔻、丁香、八角、芫荽、、、等各式香料烹煮每日餐食。
「讚美真主!這馬鈴薯竟然削得比我漂亮!」寶雅姐姐對我進步神速的廚藝驚嘆不已。
事實上,從庭院的灑掃、家務的整理、廚房的炊事,乃至於幫姪兒們洗澡、鉤編針織小物…等女孩兒們該學的細活,十二、三歲時,我都已經上手。
嫂子們對我的表現抱持著交雜嫉妒、不解、與不屑的斜睨,她們既不希望我與寶雅姐姐太能幹、靠她們倆太近,卻又不得不倚靠我和寶雅姐姐幫姪兒們把屎把尿、打理家務;嫂嫂們矛盾的複雜心情,偶爾會藉由一些見縫擦針的小事發揮,以看我和寶雅姐姐受父兄責罵來獲得平衡。
只有寶雅姐姐,她衷心折服我與生俱來的女工本事;但是,那充其量也只是因為她不得不仰賴我的勤快來協助她終無竟日的家務,不代表她因此能了解我的心事。
歲月,在日復一日的庸碌繁瑣中,單調卻緊湊地,悄聲溜走;只有父親偶爾因為壓抑不住內心憂鬱而心血來潮地帶我到德里首府住上幾日藉以排遣他壯年喪妻的寂寞時,我平靜無波的心海才得以掀起一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