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被拉回2019年七月尾聲的至暗黑夜。那一晚,防暴警察在上環開了36槍強力清場;元朗港鐵站內白衣人無差別襲擊市民;香港人開始高喊「光復香港,時代革命」。18歲的少女YY在上環被捕,父母不在她的身邊,最好的朋友告訴她「香港不會因為你的不甘心而改變」,她萌生出走向末路的心念。而少年之所以非要救YY不可,是因為不想愧對那晚萍水相逢的人性之光。即使頭頂高牆,即使天不會亮,但是運動裡的夥伴「一個都不能少」。
從敘事的角度上,《少年》不但結構緊湊衝突足夠,對群戲的呈現也很有功力。每個人物雖然戲份不多,但都不是走馬觀花的流水帳,創作者剛好抓到了他們各自最有張力的特質,哪怕一閃而過的路人,都能提供有效敘事。比如有一場茶餐廳的戲,方寸空間裡盡現整個社會的撕裂:父母都是警察的小男生坦然說出「黑警死全家」,茶餐廳老闆則堅稱年輕人上街就有三千塊收。所有的矛盾都太真實,因為全都提煉於現實。
《少年》裡剪接的反修例運動影像,諸如警方用水炮車清場時當街噴射藍色水柱,對親歷者來說,是劇痛場景。有位很投入運動的朋友就對我說,即使電影在香港上映她也不敢去看,怕自己受不了。但殘酷的實景之外,你並不會覺得這是一部「議題先行」的電影,因為它的發力點不是講抗爭有多勇武,而是照見運動裡的人性耀眼時刻——香港的少年們,在極端的抗爭情境裡展現出了很純粹的精神。
中老年人曾經認同的香港精神是守望相助,而這個世代的「少年香港」精神是「齊上齊落」。電影裡,才剛展開人生的十幾歲青少年就都很清楚,如果運動救不了香港,香港也不會因為個體赴死的決心而改變。但共同的信念與價值,會讓素昧平生的「手足」產生深厚連結,情感勝過家人;會讓人不顧一切去救一個陌生人,只希望對方能一起繼續走下去。
雖然前路也可能是絕路,但因為有這些最純粹善意,就有催人淚下的溫柔迴響。看到導演任俠在訪問中說:一群人一起去救一個不認識的人,就像武俠世界裡的義士一起去做一件不知有無結果的事。我想那大概是對「同行兒女為正義」的最好詮釋。
《少年》裡的齊上齊落,是還有玉石俱焚的勇氣留在2019年的香港一起面對黑暗。然而兩年之後時移勢易,很多人只能移民遠走。戲裡的激越故事戛然而止,戲外的悲涼故事才剛開始。好在有這樣的電影讓人記得:那一年的香港,虧欠了那些香港的少年。(完)
作者簡介|Jasmine(專欄作家、電影評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