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冬庫爾時,正在「脫衣服」的駱駝們更是千奇百怪,有的脫得只剩一條褲衩,有的卻只脫了褲衩,光著屁股。不知為什麼,剪駱駝毛的人從不給牠們一次性剪完,總是一點一點慢慢來。
自從來到吾塞,沒兩天,我們駱駝的衣服就脫得乾乾淨淨,一個個只剩下一大把鬍子。
我們的牛倒是沒啥怪相,除了長大了必須得斷奶的那頭小牛—給牠的鼻子打孔,掛了個鐵牌。別的小牛都沒掛,就牠掛著,可見這傢伙有多麼不自覺。鐵牌實在太有效了,令牠只能低頭啃草,沒法抬頭吮奶。一抬頭,嘴巴就給嚴嚴實實擋住了。不過,小牛柔嫩的鼻孔掛一塊沉重的鐵片一定很疼吧。
每天下午大家出去趕牛回家,大約傍晚七八點開始擠牛奶。擠奶的工作差不多一個小時就結束,接下來準備趕羊入圈。
我們駐紮的地方地勢極高,像小島一樣漂浮在茫茫林海之中。四面的樹木逐漸低了下去,森林在下方連綿起伏。
每天傍晚,羊群排著隊沿著條條通往這林海孤島的小路彙聚上來,一隻一隻出現在山頂。不知為何,羊吃草的時候是遍野散開的,但清晨出發和暮歸時卻只在路上走。那些路大多只有尺把寬,羊便自覺排著單列縱隊一行一行前進。站在山頂的大石頭上往下看,羊群像一條條纖細的河流,從四面八方緩緩向上方流來,整齊有序。真是奇怪,明明那一大面山坡坦闊無物,牠們從不曾一擁而上,亂七八糟往前衝(當然,是在沒人追趕的時候)。
等羊陸續到齊了,母親們領著各自的孩子站在山頂空地上等候分離。那時,扎克拜媽媽就該放下手裡的活兒,招呼我去趕羊了:「親愛的李娟!羊的趕!」這是她說得最流利的一句漢話。
我的趕羊工具是隨手拾撿的樹枝。而媽媽的工具是鐵鍁,可長攻,可近取。羊不聽話了就一鍁拍去;要是沒拍著,給跑掉了,就鏟一鍁泥土扔過去。
兩個男孩則丟石塊,又疾又準。
卡西不用任何工具,喊一嗓子,比什麼都管用。
斯馬胡力和海拉提騎著馬山上山下地跑,把失群的羊一一聚攏過來。
在吾塞,我們有一個大大的石頭羊圈,幾乎佔去四分之一的山頂面積,不但能圈住小羊,還能圈住所有的大羊。在大羊圈最深處,小羊圈依巨大的山石而砌。我們先把所有羊統統趕進去,斯馬胡力和海拉提一左一右站在小羊圈入口處,大家驅使羊群經過那裡,轟走大羊,放進小羊。等全部小羊進了小圈就堵上入口。半小時折騰下來,糞土蕩天。大羊小羊圈裡圈外一起抗議,咩叫不休。
到了吾塞,羊羔們已經長很大了,只看體形的話我都快分不清大小羊了,大家卻能迅速分清,入欄時一個也不會錯放。後來發現,小羊的皮毛厚實、濃密、柔軟,乾淨蓬鬆,還微微帶捲,大羊則渾身髒成一綹一綹的。活了許多年與只活了半年到底不一樣啊,衣服都會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