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出現在《怨女》的小劉,劇中出現三次,都是七巧的幻覺。他的出現傳達了七巧渴望安穩家庭生活的潛意識,但對物質生活的貪念讓她一步步走向控制財產、子女的執念,在這樣的背景下,小劉,又何嘗不是七巧的另一個執念?
國光《金鎖記》第一幕是「小劉回來了。」長白與長安喊著:「娘,爹回來了!」小劉送她玫瑰香粉,叫了聲她「七巧」,她突然一驚:「七巧?我是曹七巧……」。這場景是七巧意識中時空界線模糊的異想。確認自己的名字是「曹七巧」後,面容表情悲傷:「如夢似幻/心朦朧,分不清昨夜星辰/今夜風⋯⋯」,光線也從暖色調變為冷色調。
國光劇團的編導、前後場演員、樂師,以及技術劇場、戲曲編腔各擅勝場,成就了《金鎖記》的魅力,但舞台的呈現仍需有貫穿全劇、撐住場面的人物,魏海敏扮演了這個角色,她開唱〈十二月花名〉深刻表露了年輕七巧對愛情的渴望,戲的尾聲這首小調再度響起,七巧從魏海敏的身體唱出人生盡頭的蒼涼。
魏海敏詮釋的曹七巧,隱約也有曹雪芹的王熙鳳與莎士比亞的馬克白夫人意象,讓七巧的潑辣、自私、嫉妒、變態更形複雜。這種深沉的負面性格在京劇舞台上並不常見,也與魏海敏梅派青衣雍容大氣的形象迥異,她卻能獨自一人縱橫全場,藉著洗鍊精緻的功法,演活了七巧這個角色的貪嗔癡和悲劇命運。
小說《金鎖記》三十年時間跨度裡,七巧由一個圓潤的少婦變成枯瘦的老太婆,京劇舞台難以呈現角色外貌的轉變,但魏海敏運用不同唱腔與聲音、表情,時而欣喜、時而動怒,呈現七巧複雜的性格,原本平面的角色人物因而在舞台上站了起來。
七巧在姜家的生活,精神層面很痛苦,唯一曾讓她燃起一絲對生命正面力量渴望的姜家三爺,雖與二嫂眉來眼去,還在麻將桌底以腳尖談情說愛,不過三爺很清楚「野花閑草處處有,何須招惹自家人」,尤其七巧不畏流言,對於季澤這段曖昧,一度準備豁出去,三爺卻「反倒懼他三分」。
季澤結婚時,新娘頭戴紗靜靜坐著,舞台正中有半圓的鏡架。七巧望著鏡子,時空穿越,回想初嫁時的情景,唱了一段淒絕的〈南梆子〉:「忽而是姜家堂,碧樓朱櫳,簾帷動,又似藥鋪清暗幽沉,看朱門與小戶重影疊映」,一面嗟嘆,一面幻想自己是即將與季澤拜堂的新娘,當美夢破碎時,她以身體不適為託辭未出來迎客,在房內手執紅手絹,一身有別於其他穿紅衣女眷的樸素,隨後七巧將紅色手絹蓋在頭上,接著原是畫外音的嫂嫂來到七巧身旁,要她「好好想想,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切割出第三個空間。
七巧不滿婆家對三個兒子大小眼,慨嘆自己嫁給一身病殘的「良人」,也怪兄嫂騙她,讓她掉入人間鬼域,原以為丈夫「目雖盲,總以為、斯文模樣,卻怎生、怒火修羅、性暴狂。」,不過大哥的回應亦是實情:「姜家的梯子可是姑娘妳一步步走上去」,七巧的虛華與兄嫂的貪婪是難分軒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