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熟知臺南的牛肉湯、虱目魚粥、米糕、鱔魚意麵、碗粿、菜粽等小吃,店家林立樣樣美味。另外,如香腸熟肉、飯桌,甚或其他地方也很普遍的海鮮攤等,也都有可觀者。
本書收錄的臺南美食,約有九成位處以民生綠園為中心、方圓兩公里內的範圍,這個範圍過去也被稱為城內。臺南美食密度之高,相當令人吃驚,只要憑著雙腳,就能來去自如地從這間店迅速走到那間店。
對於這些姿態各顯的美食,我最初的觀察都集中在店家如何專精於極細微的技藝,如同康樂街牛肉湯對於那鍋牛肉高湯精益求精的堅持,或者榮興水果店因著時節而不斷調整芒果冰內的芒果品種,還有像是豆花邱,堅持凝固豆花用的食用石膏,必須手製現烤。不過,有些觀察不是那麼容易體會,如同欣欣餐廳的阿塗師,猛火中三兩下完成的南煎肝,宛如炫技,但這道菜卻有著阿塗師一生對於臺菜傳承的態度。
於是,我品嘗到的臺南料理特色,並非眾人所說的甘甜滋味,而是每道府城美味背後的濃厚人情味。百色料理,總歸一味。府城一味,就是料理背後的人情味。生活在臺南,無論一日或十天、一年或十載,只要能發現這一味,就可品嘗這座城市的美味精髓。
我在十六年前來到臺南生活後,首先感到震驚的,就是臺南人太過豐美的飲食生活。記得在臺南的前幾個月,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流連於每一間令我折服不已的店家。而我來臺南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千萬別跟臺南人爭辯哪間菜粽好吃、哪家炒鱔魚意麵道地。臺南店家常用食物跟人交陪,更成為許多家庭、幾個世代的情感羈絆。每個臺南人對於特定店家的食物認同度很高,很難被人輕易說服,放棄自己心中的第一名。味道的認同感,最為死心塌地,被認可的食物,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我特別欣賞不同美味背後,烹者對於技藝的精琢,這背後通常又有著世代傳承的堅持。味道的延續,不需過度標榜、常存於日常;於是臺南的美味,就如同這座古城, 有歷史的縱深、時間的韻味,以及人們的情感。
保持這樣的觀察,我固定流連於大約五、六十間左右的店家中,以至於我很少有機會品嘗臺南市內,聽說評價還不錯的異國料理。我大概是將臺南視為一個田野調查的對象了。大多時候,我只是一般的食客,跟店家保持尋常關係,我想知道的,或者說更吸引我的,是不為誰而準備、一般日常態度下所完成的料理。
直到二○一五年,我常去的大頭祥海產店,老闆大頭祥因罹癌而驟逝,我因此寫了篇紀念文,追憶幾年間與他的相處。因此,我的第一篇食記,是在徹底感到失去後,才動念完成。那時候,我才覺得應該將觀察心得寫出來,於是有了二〇一八年的《府城一味》。因為大頭祥,我才知道食物也有生命史,《府城一味》書中所記的種種美好,也有物換星移時,希望每位尋味者,也能跟我嘗到相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