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北卡羅萊納州老牌丹寧布料大廠Cone Mills擔任設計工程師,也在1970年代負責替Levi’s 501系列牛仔褲生產布料的洛夫.塔普(Ralph Tharpe)這樣問過我:「從60年代到現在,福特貨車的售價已經漲了十倍,為何吊帶褲的價錢始終數十年如一?」1960年代以降,不少大規模生產的流程開始自動化,唯獨縫紉例外,想到這一點,這個問題就變得更令人費解。縫紉機問世至今,並未對縫製衣服的流程帶來重大變革,布料是一種複雜而難以預測的材料,它與金屬片不同,仍須以細膩的張力來進行操作,而這只能仰賴真人手工來完成。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呢?
若能穿越時空回到500年前,見識當時人們身上親手縫製的衣物有多華美、繽紛多元,說不定我們會為之折服不已。你會看到用胭脂紅染手紡棉布剪裁而成的墨西哥惠皮爾(Huipil)、日本靛藍絞染絲綢和服、亞洲北方赫哲族(Hezhe)以鮭魚皮製成的傳統服飾、用某種熱帶樹木心材提煉的染料染紅,繡有繁複幾何紋樣的非洲庫巴族(Kuba)棕櫚葉纖維織品、亞麻材質的俄羅斯直筒連身裙,上面繡著以當地地衣染成的深藕紫色絲線。我們會看到上千種微環境底下的動植物搖身變成布料,比如生長在英格蘭北部坎布里亞(Cumbrian)高地的賀德威克(Herdwick)綿羊,其質地粗糙的羊毛在當地是製作粗花呢的首選。衣物的顏色來源五花八門,有地衣、貝殼、樹皮、木藍、番紅花、樹根還有甲蟲。布料結構及圖樣本身也令人驚豔,包括各地特殊的編織式樣及手法、隱含神秘魔力的數字、趨吉避凶的祝禱、氏族家紋、集體打造的圖騰、象徵個人的紋樣花飾等。這種地域色彩與貿易共生並存,世界各地的農業群體都存在著小規模的紡織製造業,且蓬勃發展。
在現代,無論去到英國、俄羅斯、中國、墨西哥、肯亞或是烏拉圭,我們所見的各種衣物,包括T恤、牛仔褲、外套和裙子,原料大多不出棉花及石油兩種。同時不論在哪裡,製造這些衣物的生產體系都變得更加消耗資源,且集中並掌控在少數大型企業手中。2019年,全球服飾及鞋類的零售額達到1兆9千億美元,是該年全球消費電子產品銷售額的兩倍多、全球軍武銷售額的4倍。此外耐吉(NIKE)運動用品的市值亦達福特汽車的四倍有餘。但曾經是世界上最普遍、分佈最廣泛的大眾藝術——織物製作——如今幾乎從織匠手中銷聲匿跡。
人類學家估算,在工業革命以前,人類投入織布的時間與勞力並不亞於糧食生產。但隨著紡織從日常生活中退場、改由工廠生產,我們的日常節奏出現了不容忽視的巨大轉變,前後兩種世界有如天壤之別,最起碼就像棉布跟聚酯纖維一樣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