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假期開始時,許多人都留在工作坊裡幫忙,大約到八月中旬的盂蘭盆節才回家。
經過一個春天的回暖,千百種植物努力地在春雨和梅雨裡開滿了花。六月初開始,依序從紅花發酵製成紅花餅;六月中旬,柿子疏果後,會製成柿漆備用或是直接進行柿染;椏桕、紫薇的葉片,跟著七夕的竹子一起被掛起來晾著等待製程。
常有人說,京都的夏季是由祇園祭開始,至五山送火而終。但若以燠熱來斷別,六月中旬真珠便已忍受不住,穿著短褲涼鞋來工作坊了。相信她自己也知道,這樣打扮在特別幾位老師傅眼中甚是不好,但她便一副老娘就是個交換外國人這個冬天就要走的氣勢,在板桌前架了三台攜帶式電扇開工。
相關的製靛不是由工作坊處理,大多是在原產地進行加工,再將靛泥送到這裡。但工作坊這邊還是會跟著四時節氣推出相關的產品或作品,以夏天為例,在小滿那天,由吉川老師象徵性的割下一叢蓼藍後,也代表著藍染的季節開始。
在初夏夜時,工作坊外多了一隻白黑相間的老貓。聽前輩說,每年只有夏蟲追火之時才會看到牠的身影。也不知是單純躲避原居處的酷熱,還是貪戀工作坊外椴樹叢出的蜜色花苞。一路從繡球到龍膽,月亮每夜從婆娑的花影中升起,淌沅的香味摩蹭著工作坊的桐木,彷彿溫度計上變幻的不是氣溫,而是醉人的趴數。夏日的慵懶換來的不是悠閒,對應對熱暑的選擇性遲鈍,收束的內心浮起各式潛於深處的幻影。徒然草第十九段所說的:「嫩葉在樹梢的涼爽中茁壯,與世之間關係的渴望和對人感情奔波的孤獨也就越發強烈。」便是指這樣的季節。
那天早上,我在真珠的房間醒來。
前一天傍晚五點鐘左右,我一個人到出柳町附近的居酒屋吃飯。天氣太熱,想輕輕地喝一點啤酒,配上沾著薄薄一層鹽和胡椒的烤雞肉串。因為是在京大附近的連鎖店,大約六點不到學生就讓座位半滿了。裡頭的冷氣開得好強,我吃著可以無限吃到飽的高麗菜配桔子醋,遲遲不想起身結帳再回到燥熱的室外。
一直到七點半,明顯客滿,聚餐的體育社團已經喝開,肩並著肩唱著阪神虎的應援曲時,我才拿起明細,朝滿是油漬的條紋玻璃大門走去。
真珠就坐在櫃台旁的二人席上。我看到她,她也看到我。
「我在等人。」她說,桌上擺了四盤已經完食的盤子和三大杯的三得利,店員還沒收。
「喔,好。」我轉頭回去等我的領收書。
真珠是沒有朋友的。
她不是這期留學生裡唯一的韓國人,另外還有兩個首爾的男生跟一個釜山的女生。三個人總是和歐美人玩在一起,去琵琶湖跳水、去飛驒野營。真珠沒在跟他們來往。我問過那兩個韓國歐巴為什麼沒看過真珠和他們講話,他們說,那個女生很沒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