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真的沒禮貌啦，是如果在韓國的話她不應該這樣跟男生講話。但她不是壞人的。」釜山女生偷偷傳了私訊跟我解釋過，歐巴說真珠很沒禮貌時，她在旁邊會突然變得異常沉默。
在工作坊裡，真珠明顯有在試著跟作為前輩的日本人說話，但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頭金髮的緣故，開話題的總是她，講最後一句話的也是她。
我想起她那每次看著別人轉身卻還有話想講的神情，突然想捉弄一下。從店員妹妹接過找錢後，我又把頭探回去：「騙人的吧？」說完連我自己都覺得怎麼那麼無聊，笑了一下就走出店門：「明天見喔。」
八點的京都充滿著水聲，天才暗不久，往南邊的熱鬧望去，三条大橋上滿滿的遊客。擺上納涼床的星巴克是整個視角裡最接近的光源，中間黑漆漆的是京都御所，入夜後櫻木的晃動裡點點風鈴聲有著市松紋的質感。從賀茂大橋的階梯往下走，是著名的鴨川跳石。在黑暗中石頭的輪廓不甚明顯，但熱愛此地早就來回走了上百遍的我並沒有差別，鞋襪都沒脫就走上河流中的石面。
三角洲的下鴨神社今天似乎舉行著祭典，好多穿著浴衣的人從地鐵站走出來，往糺之森的內部走去。燈籠、小黃瓜、涼扇，裡頭一定有著撈金魚的流動攤販。古木參天，人潮湧動，萬物的靈動在這個晚上似乎無法止息。
就在這時，我被推下水。
真珠的黑色Converse 鞋在我眼前的石面上。她的手中還拿著錢包，用食指夾著領收書。
「對，我騙人，我就一個人。」
她幫我從水裡爬出來。沁骨的湍急被我劃開，旁邊傳來嬉鬧的水花聲。
「現在，你要陪我喝酒。」
其實也忘了後來還有沒有喝酒。
真珠的房間放了一張那種很便宜在IKEA 買的組合桌，白色的。陽光在上面切出俐落的三角形陰影。縱向開闔的西式窗戶下放著一盆五加科的植物，盆栽是梨花白，床具則是有縞感的無印白。我醒來時沒看到她的蹤影，於是躡手躡腳地往外面走去。
她住在一個什麼什麼莊的地方，是那種在日劇裡會出現的木造建物，真不知道她一個留學生怎麼找到這種地方可以租。從二樓往一樓走去，怪聲不停的樓梯，腳步除了要放得很輕，還要確保自己不是踩在木頭的敏感部位。玄關往外看去，可以發覺幛子後有很寬闊的簷廊，上面的欄間連著區隔空間的鴨居。屋架的木頭上還有以黑色金屬鑲嵌的四角。
真珠在一個像是公共廚房的地方，打開冰箱翻找東西。水槽裡滿滿沒有洗的鍋碗餐具堆積。我打開水龍頭，正想說到人家家裡幫點忙時，她出聲制止了我。
「那不是我們弄的，你幫他們洗，以後我室友就會更理所當然的都不洗碗。」她眼神堅定地逼我放下碗筷後才離開：「早餐快好了。」
雖然有點害怕會不會遇到她的室友得要打招呼，我還是乖乖找到看起來像餐桌的地方坐下。桌面上的東西很雜亂，電信繳費單、Switch、大家的日本語初級2……。我發現有一隻貓也在這個空間，牠在保養不錯的小舞壁前面看著
早餐是布里歐麵包從中間切了一刀擠入淡淡果香的鮮奶油、放薑黃的飲品、塗上奶油和鹽味焦糖的吐司跟百香果和泡菜。
＊作者吳佳駿，曾獲台積電青年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台積電文學賞、葉石濤短篇小說獎等。本文選自作者最新短篇小說集《像螺旋一樣》（印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