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與死亡,早就安安靜靜地在那裡等待著:《金月蓮》選摘(2)

2024-04-2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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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描繪家庭關係及生離死別之間的矛盾。(示意圖/取自photo-ac)

筆者描繪家庭關係及生離死別之間的矛盾。(示意圖/取自photo-ac)

只剩夢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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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透早起來,就著晨光整理心緒,趁夢的潮水退去前,用最後一點泡沫溫柔自己。

坐在床上,閉著眼,陽光紅透了眼皮,冰冷的手腳漸漸暖活起來,關節的痛楚也緩和下來。

老了總不好睡,容易累又睡不久。不過比起青壯歲月,得要摸黑出門工作籌錢的日子算有福報了。

他決定今天早一點出門辦事。

簡單加熱豆漿與半顆饅頭當早餐。轉開收音機,聽聽廣播劇,有些節目會放點昭和時期的歌曲。聽到佮意的歌,會按下錄音鍵。他錄了幾十卷有,隨性聽,也不怕重複,亦不煩惱分類問題。前兩年,兒女當中最小的那個送他CD播放器與一大盒昭和時代歌曲全集。他配合著學習按鍵操作,看電子螢幕。只捱不過兩天,他又回到老式卡帶與收音機,彷彿這樣的興致,隨著最小的兒子難得來訪而來,又隨著他離去後,記憶的實感而消散。

他只在一個人的時候翻閱相本。不打算與誰分享,亦不想訴說照片裡的人事物。他沉靜無言,一如他長年來的修練,在心中習慣無語。靜到深處,情感會回甘,親像喝茶,在口齒間的餘香。剩餘的,才是好的。他做任何事始終不急,就讓時光剩給他,就讓自己被時光剩下。這時,時光才屬於他。

所以不信命理,信一切因緣卻不追問,寧願回歸無語。

他亦不去思索前世今生,輪迴轉世,雖然他從不去否定她的信仰與寄託,這是他虧欠她的。只是有點遺憾,他們連為此冤家的機會也沒有了。畢竟,即使他們之間鮮少爭吵,多是冷戰,實際上他們算是冤家一輩子了。他有一絲期待今晚也許會見到她,卻不敢多想,因為任何的假設,他心底早已清楚只是空夢。

這世人無論如何,她就是不願再見他了。

他有時不免怨嘆,為何她會如此絕情。不過冷靜後,他知曉,是他該放下,不應該再糾纏她。每當這種時候,他耳邊總會有她的聲音迴響,系你,攏系你,拖磨我一世人。

這聲音只有他聽得到,而且還是她年輕時的聲音。他當作這話語只對他一人訴說,因此無疑是真實的。從聽見她的聲音時開始,他的人生,只願相信孤身一人才能見證的事實。曾經從集體的幻覺中死滅,便再也離不開孤絕狀態體認的真實。

他甘願獨居,與回憶共處,回憶裡的回聲更入心坎。    

他已重聽許久。

真久,他想,都不確定有多久了。

一開始也是看電視的時候,覺得聲音聽不到,起了疑心。他謊稱電視故障,請大兒子世雄來看看。世雄工作運不佳,一直找不到好頭路,倒也學會了各種技術謀生。世雄檢查過後,覺得沒問題,兀自猜測父親所說的故障在哪,話題卻被阿金轉走了。他又測試一兩次,在禮貌貼心的大兒媳拜訪的時候,將電視音量偷偷轉大ㄧ兩格,然後裝作充耳不聞讀起報紙。兒媳和子經過,纖瘦的她端上沏好的茶,伸出手指調降了音量,遙控器連搖晃都沒有。他知道,這位中日混血媳婦就算猜到了,也是很安全的,甚至可以更安全的把她當作共謀。他是身邊的人之中,和子最能守護他微不足道的尊嚴之人。也許是她留著一半日本人的血的緣故吧,她敬重著他一切頑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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