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以軍專文:他感而共情─因為你是我深愛的人…

2024-04-10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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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認為,透過閱讀,層層累聚的是更昂貴、更高級的心靈「他感」。

作者認為,透過閱讀,層層累聚的是更昂貴、更高級的心靈「他感」。

對於一位年輕的、進入小說奧祕森林的讀者,其實有一個你從字句、場景、人物內心、故事令你詫異或並不那麼大起伏,但細細如含羞草閉合的,隨文字描述本身的靈動,源源不絕進入你大腦中的「禮物」——一個只有從閱讀小說,且較長時光的閱讀許多本好小說家的小說,才可能無所預期,但層層累聚的,我覺得是更昂貴、更高級的心靈—— 便是「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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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像我們現在流行的,「如何餵養一部超強 AI,讓它愈趨近『人類』這無法簡單劃出區隔輪廓線,那我們目前還遠遠將這種可能甩在身後」,你該餵養一隻 AI,怎樣的「感情能力」?哪些記憶檔?哪些所謂「詩意」、「戲劇性」、喜怒哀樂在一個對象臉部,或一屋子人不同的變化表現,有怎樣的千變萬化?

「他感」,我最初從小說中,讀到小說家抽離的談這件事,是在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其中他像萬花筒寫輪眼,寫下登徒子托馬斯和許許多多不同女人上床,這造成那個我們年輕時讀了很容易便認其為「心疼的好女孩」,特麗莎,那個害羞、內向、靜美,第一次出現在托馬斯身邊,像從河流撈起的「籃中嬰孩」,脆弱、高燒,性愛高潮時像崩潰、打碎玻璃瓶那樣的哭叫。昆德拉在此寫了個讓年輕的我印象極深的詞:「抒情抽屜」。他說到,即使像托馬斯這樣的,我們現今社會視之為渣男的,閱女甚眾者,但卻在這樣「忠誠與背叛」永遠不成比例的,通俗愛情劇裡,他認真的分析,即使托馬斯這樣,日復一日給特麗莎帶來嫉妒的痛苦(她聞嗅著他從外面回來,頭髮、襯衫,就是有那些別的女人的氣味),但特麗莎自己卻不知道,她是唯一被浪子托馬斯珍藏在腦中「抒情抽屜」裡,唯一的一個。昆德拉寫到「同情」——並不是我們最初對這個詞的固見:可憐、不忍、悲憫——不是的,而是,因為妳是我深愛的那個人,所以妳內心全部的感覺,妳的痛苦、妳的童年創傷、妳對我的不忠所感到的錐心,或是妳對置身這個世界的那種一不小心就碎裂的「惘惘的威脅」,我全部能感受。同等程度的痛感。

這其實該說是「共情」。 

你讀《紅樓夢》,讀到「黛玉葬花」:「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你怎麼能不跟著啼泣,為已知的黛玉的命運而掩卷流淚。 

或是你讀《麥田捕手》,一路跟著被退學的霍頓,一路流浪,遇見詐他嫖資還揍他的皮條客,一路那黑人計程車司機、那些只想打聽他那個長春藤大學哥哥的笨馬子,最後是他那讓人心碎的,絕對有一顆黃金之心的,這世界唯一聽懂他那些憤世嫉俗的幹話的小妹妹⋯⋯你怎麼能心底不柔軟,完全理解霍頓為何滿口髒話罵著這個偽善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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