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著手杖走在三重街頭,一拐一拐前行,走進離家最近的、開了三十多年的相館。
相館前一個老闆阿華他有熟識,大他個兩三歲,做到七十多歲才退休,前幾年過世了。相館由兒子經營,不過也跟不太上時代了。阿金走進相館,聞到獨特的臭味,心中懷念。他覺得像這樣的角落,與巷口的柑仔店類似。這些小相館、柑仔店曾有一時的小小風光,在街頭林立,然後被一個趕過一個的時代浪潮淹沒。很奇怪的是,總有那麼一兩間偷偷地活了下來,像是被死神耽擱,活超過該有的歲數的老人。這些店,每次經過都不見什麼客人,店內的擺設固定,像是架上的貨品從來沒賣出過。
這間相館本身,本身已經變成泛黃的舊照片了。待在裡面的人也是,彷彿一開始就那麼老,過了數年、數十年回去看,他們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也許這間相館,以及老闆的兒子有變,可是自己的眼睛也蒙上一層白霧,習慣這樣的看世界,自己也配合著時光的濾鏡觀看。
老這件事,應該是主觀的。年輕時,眼睛所見的總是新鮮的事,壯年時看見是穩定的事,到老年,看見的則全是衰老的事物。阿金看見故人之子的外貌像極了他阿爸,不免感動。儘管他知道那是朋友好幾年前的模樣,若活到現在,已經更老了。不過這像是時間凝結的感覺,仍然給他安慰。
想著今晚的聚會,兒女們身上有自己與妻子過去的樣子,孫子女們有子女們幼年的模樣,心內覺得溫暖,彷彿時間沒有背棄他。或者,早已釋懷時間曾經的戲弄。他接受了。
「阿金阿伯,今仔日要啥物服務?」
「啊歹勢,」他從側背包拿起照片,「這張相片,咁會使洗幾張予我?」
「我看...這款老照片攏無底片著毋?好,無問題,你小等一下,你愛幾張?」
他愣了一秒,「五張,啊毋著。四張就有夠。」
坐在靠門邊的椅子看著街頭發呆,雙手壓著手杖頭撐起上身。他覺得今天精神氣色不錯,晚上應該可以好好跟子女們好好開講。可以的話,給照片的時候,他想對子女們說說年輕時的故事。
故事在他們出生之前,也在他們的母親出世之前,從他準備赴死的那一天開始說起。
……………
要怎麼說呢?不,除了從那一天開始,還能從哪裡開始呢?
就是那張照片。快門一閃,他的人生停格在那一瞬,他凝視的前方,除了光亮什麼都看不到。
彼時的他猶是少年,父母知道他要去作兵,趕緊幫他辦理婚事,讓他與家裡的童養媳阿琴結為連理。妻子的年紀大他三歲,原來是打算給二哥娶作老婆的。
阿金生性害羞、單純,青春期一到,性慾便成為他灼燒般的痛苦。他對阿琴懷有情慾,卻因為是二哥的女人而壓抑著、折磨著。他從來沒想過,抱著某種自毀的意圖投身於志願兵,卻讓他成為阿琴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