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激烈想過各種死亡:二哥的死,阿琴的死,以及最讓他快活的,自己的死。他在心中草擬遺書,對著不識字的阿琴訴說衷情。沒想到阿琴整個人屬於他了。「整個人」,這念頭讓他無比沉重。他諷刺地察覺,他只在永遠愛不著阿琴的情況下,才能愛著她,而這份愛已經結束,永遠結束。
更令他痛苦的是,在他渡過恍惚而沒有實感的一日後,新婚之夜,印象中一向低頭的阿琴終於正眼看他。在她漆黑如夜空的眼眸裡,他看見的情愛如此純粹而直接。
原來阿琴愛著的一直是他。而他這一世人,恐怕是無法愛她了。
在長輩半是曖昧暗示半是露骨的指示下,兩個少男少女獨自在房間一再地做愛,直到他的身上再也榨不出一滴精液來。就像他再怎麼努力,面對阿琴也擠不出一絲情意來。
他佯裝成熟,堅定眼神,不去回應阿琴的心意。
他也無奈的知曉,這無關於自己。
無論如何,阿琴都絕望地愛著他。如同他絕望的,選擇走向戰場。
想想,人一但開始逃避,果真就沒完沒了。
一開始逃避自己對阿琴不該有的情慾,到頭來逃避了阿琴對自己最難推卻的情意。
他們之間不是無緣,而是緣份太深,太難切斷。以至於他錯誤的想斬斷念頭,卻牢繫更沈重的枷鎖。
然而他當時忘了問,阿琴咁有後悔,咁有甘願?
關於那天,他記得的事不多。他一心求死,渴望前往戰場,遠離臺灣、遠離故鄉。至少多受點苦,懲罰愚蠢的自己。他穿上實習兵
的衣服,手上拿個大大的太陽旗,被擺在鏡頭前面,那瞬間的閃光衝擊著他。
當時他以為,這瞬間過於強烈的閃光所造成的視覺暫留,實際上就是他僅能所見的未來。過於光亮,灼燒他的眼,他忍著不讓過於敏
他拄著手杖走在三重街頭,一拐一拐前行,走進離家最近的、開了三十多年的相館。
相館前一個老闆阿華他有熟識,大他個兩三歲,做到七十多歲才退休,前幾年過世了。相館由兒子經營,不過也跟不太上時代了。阿金走進相館,聞到獨特的臭味,心中懷念。他覺得像這樣的角落,與巷口的柑仔店類似。這些小相館、柑仔店曾有一時的小小風光,在街頭林立,然後被一個趕過一個的時代浪潮淹沒。很奇怪的是,總有那麼一兩間偷偷地活了下來,像是被死神耽擱,活超過該有的歲數的老人。這些店,每次經過都不見什麼客人,店內的擺設固定,像是架上的貨品從來沒賣出過。
這間相館本身,本身已經變成泛黃的舊照片了。待在裡面的人也是,彷彿一開始就那麼老,過了數年、數十年回去看,他們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也許這間相館,以及老闆的兒子有變,可是自己的眼睛也蒙上一層白霧,習慣這樣的看世界,自己也配合著時光的濾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