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就在頭頂,每個人都有,很公平。
──倪匡
如果不逃到香港,連繼續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倪匡的父母在一九五○年都去了香港,父親在香港荷蘭好實洋行保險部當職員。七個兄弟姊妹中,有一半都留在中國。大哥倪亦方一九四九年考上燕京大學,與余英時是前後同學,為完成學業拒絕去懸掛英國旗的香港。倪亦方大學畢業後到鞍鋼工作,因為技術問題與蘇聯專家發生分歧,遭批判、被免職,反右運動中被劃為右派,再算上「反對蘇聯專家」的舊帳,打成「現行反革命」,送到勞改農場關押一年。文革中,作為「老運動員」,又被整得死去活來。
倪匡來到哥哥家時,反右運動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哥哥讓倪匡住一個多月,但無法為其報戶口。倪匡決定:先去上海,再尋找機會偷渡到香港找父母。他勸哥哥一起逃亡,倪亦方斷然拒絕。兄弟倆分道揚鑣。倪匡反共立場十分堅定,曾寫下口號:「愛國必須反共、反共才是愛國。」他認為中共完全違反人類的歷史文明,「共產黨最可怕之處是要洗腦,控制別人的思想意志,人在共產黨的制度裡只會變成完全服從的機械」,「沒有一個中共黨員是無辜的」。
倪匡坐船去上海,暫住舅公家。有一天,他得到消息,說有人可以幫忙去香港定居,他找上門一問,發現是幫人偷渡的「蛇頭」。收費很貴,會說廣東話的人,是一個價格;不會說廣東話的人,是另一個價格。坐小船的,是一個價格;坐大船的,是一個價格。他不會說廣東話,要求坐大船,需要付四百五十元人民幣,那時是一筆巨款。
接到啟程通知後,倪匡先是坐火車去廣州,三天後偷渡去澳門。在澳門住幾天,再由澳門偷渡到香港。他乘坐一艘運菜的船,與十幾人被塞進船下的暗艙,到了公海沒人巡邏時,才能上甲板休息。曾有人撰文說,倪匡在偷渡路上「吃棉花」、「吃老鼠」,倪匡說,全是胡編亂造,他們一路並未受太大的罪,到了九龍,就在一個碼頭偷偷上岸。
翌日,倪匡等一眾人被帶去政府機構辦身分證,填表,給一張照片。由此,他成了香港公民。此後六十多年,他再未再踏足過中國。他到香港第一次感受到自由,是到公園,躺在草地上,發現沒有人理睬他。
初到香港,倪匡沒有學歷,又不會講廣東話,只能去做體力活,什麼雜工都做,但他非常開心。三個月後,他看到一家報紙徵稿,用一個晚上時間寫了一篇一萬字的小說,題目為〈活埋〉,講述土改時一個地主婆抱著孫子被活埋的故事,其中有「土埋過胸口時,奶奶拍著孫子說,一會就好了,不悶了」的情節,驚心動魄。(多年後,武漢作家方方也寫了一篇土改題材的小說《軟埋》,很快被查禁。)他去報社領稿費,竟然是九十元!那時,他每天打工的工錢是三塊五,除去給工頭的六毛,只有兩塊九。一篇文章的稿費比一個月的工錢還高!他發現寫文章可以餬口,他的寫作生涯就這樣卑微地開始了。從此,他專心寫作,從未被退稿,再到後來,他的稿酬達到無人能及的天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