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或許以為,憑藉著「國立政治大學」這面金字招牌,就能吸引各高中的傑出籃球選手來參加政大的籃球特殊專長學生甄選。事實上並非如此。
在高中聯賽表現出色的學生球員,多半都是從小就開始打籃球,一路拼搏的目標是成為職業籃球員。因此,在選擇大學的時候,也多半以最能讓他們繼續發揮所長,可以讓職業隊看見他們表現的籃球名校為首選。
政大雄鷹從零開始,既沒有之前的戰績可以作為參考,未來有沒有發展也都還是未知數,對於想在籃球領域更上層樓的高中球員來說,風險太高,並不是個穩妥的選擇。想投身職業籃壇,必須參加選秀,而各隊選秀的依據,就是各個球員在學生階段的比賽表現。可想而知的,如果進入傳統的籃球名校,各場球賽較受矚目,球員個人的表現也就更容易被職業隊的教練看見,對於進入職業籃壇絕對有加分效果。
而在學生球員和家長的心目中,政大的金字招牌未必是加分項。因為台灣的教育體系長年以來把體育和學業看成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功課好的學生就努力求學,體育好的學生就致力訓練。許多學生球員在國中、高中階段,就以訓練為主,不太在意學業,對自己有沒有能力進入國立大學,和一般生一起攻讀學位,都有著很深的自我懷疑,更不敢輕易嘗試。生怕進了政大,既荒廢了籃球,學業又跟不上,唸不畢業,落得兩頭空。
我是過來人,很理解學生球員的這個心理狀態。但是,人生這麼漫長,又有這麼多不同的可能性,年輕人為什麼要在求學階段就斷定自己只適合走某一條路,而不能試探走另一條路的可能性呢?更何況,職業運動員的職涯有限,而且充滿不確定性,一旦受傷或有其他意外的情況發生,除了運動別無專長,要如何面對自己的未來?
我曾經闖蕩籃壇,多年來也見過許多籃球好手的生涯起伏,深深相信,人生才剛起步的年輕人,再怎麼有天分,都不該把自己的一生賭在籃球上。
我抱持這個理念,和秉宏認真到高中籃球聯賽的比賽現場看球,關注優秀球員的表現,也「挨家挨戶」去拜訪各個高中教練,期待能有機會和學生球員談一談,讓他們對政大雄鷹的規劃有進一步的瞭解。
但幾乎所有的教練都讓我們吃了閉門羹。因為他們無法理解沒有體育相關科系的政大怎麼會突然創建一支籃球隊,也不太相信我們有長久經營球隊的打算,所以都怕自己的子弟兵成為實驗品,而不願與我們接觸。
唯一給我們正面回應的是位於高雄的私立高苑高級工業商業職業學校。
高苑工商籃球隊教練田本玉,曾帶領新榮高中打敗高中籃球強權南山高中,獲得高中聯賽冠軍。執掌高苑工商兵符之後,也數度打入高中聯賽的小巨蛋決賽。她雖然個性剛強,治軍嚴謹,但下了球場之後,對學生非常照顧,所以大家都叫她「田媽媽」。
田本玉自己是職業籃球員出身,深知籃球生涯變數太多,學生球員應該在球場之外,培養其他的專長,才能有前途。在我親自拜訪之後,她體會到我們對政大雄鷹的長遠規劃,很放心把子弟兵交給我們,所以鼓勵高三學生來報考政大。
政大第一屆招收的七名體保生裡,就有五名高苑工商的學生。高苑工商的董事長余政憲特地北上,親自把學生託付給我,請我多照顧。這樣的真誠相待,我永遠感激,事後也專程南下高雄,請余政憲吃飯,感謝他對我和政大雄鷹的信任。
因為高苑工商學生的加入,政大雄鷹才得以成立。但從甲二開始打起的雄鷹,招生困境卻持續了好幾年。
那幾年間,我曾經在球賽結束後,等在球員更衣室前,就為了和某個球員講句話;也曾在球賽現場給球員家長遞名片,去球員家裡經營的小吃店吃飯,就為了請這幾位家長聽我說說雄鷹的計畫。
更有一次,兩名優秀的高中球員,因為教練想安排他們到有長期合作關係的大學就讀,刻意阻斷我們和他們的接觸管道。我們嘗試各種辦法,最後透過三十多年前和我一起打職籃的朋友,找到那所高中的校長,誠懇說明我們只是想要有機會和這兩位學生談談,讓他們知道有政大雄鷹的這個選項。校長覺得我們的要求並不過分,於是同意讓我帶著秉宏和子威到學校,在校長室和這兩個孩子見面。
最後這兩名學生都選擇政大雄鷹。而我為了讓他們的爸媽放心,特地帶隊到花蓮和宜蘭拜訪家長,承諾要好好照顧他們的孩子。住在宜蘭的那位家長,很感謝我們的用心,堅持要我們當天留下來用餐,招來親朋好友熱情款待,敬酒不斷,我來者不拒,一一回敬。直到今天,那天歡暢醉酒的場景,都還是我和子威、秉宏不時回憶的雄鷹趣譚。
而為了招募外籍生,秉宏還自告奮勇到日本去看日本的高中聯賽,因為日本是亞洲引進最多外籍學生球員的國家,但外籍生未必都是場上先發,秉宏說他想試著和板凳球員接觸看看。我非常支持,也和他一起到日本觀賽,因此還看了當時尚就讀高中的籃球天才河村勇輝在賽場上的精彩表現。
後來秉宏透過他唸書期間認識的一位塞內加爾朋友介紹,和塞內加爾的籃球經紀人取得聯繫,找到了雄鷹的第一名外籍球員聶歐瑪。
我們安排聶歐瑪先來台灣測試,通過之後回到塞內加爾,正式申請學生簽證來台。
因為塞內加爾不是邦交國,所以他帶著行李到布吉納法索申請簽證。很不巧的,布吉納法索卻在那時宣布和我們斷交,整個大使館忙亂成一團,沒有人有空受理他的簽證。歐瑪懷抱著想到台灣打球的夢想離開家鄉,卻碰上這樣的意外,很擔心要被迫回老家去,短短幾天就瘦了好幾公斤。還好,外交部有很多政大校友,及時提供協助,才讓他如願搭上飛機。
二○一八年六月九日,我邀請林書豪到政大畢業典禮演講,剛剛抵達台灣的聶歐瑪說什麼都不願錯過一睹偶像風采的機會。聶歐瑪那時比我印象中來得瘦,且憔悴疲憊,但那雙眼睛裡的光,我怎麼也不會忘記。
聶歐瑪是位虔誠的穆斯林,不只在球場上表現很好,在日常生活上也嚴守戒律,給雄鷹帶來很正面的影響。他的加入,為後來多位塞內加爾球員加入政大雄鷹開了先路。
我親力親為投入招募球員的行列,想盡各種辦法和學生家長面對面溝通,是因為我相信,父母都是真心關心孩子未來的,我自己從一個只知打球不愛唸書的年輕人,到成為國際企業開創者的成功故事,對他們必定具有說服力,也讓他們更放心讓孩子走上一條以前從未思考過的道路。
而為了回報他們的信任,我也保證會做好各種配套計畫,從學生的學業輔導,生活照顧,到學生的健康保護、就業發展,都會竭盡全力做到最好。
很感謝這一路走來,願意相信我們,給予我們助力的人,也很慶幸,我們實踐了當年的承諾,讓雄鷹的每一個孩子都能展翅飛向更光明的未來。
*作者姜豐年,曾任趨勢科技總經理、新浪網董事長現任久周集團董事長、善耕365基金會創辦人、政大雄鷹籃球隊領隊;李靜宜,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博士,美國史丹福大學訪問學者曾任職外交部與總統府,現任東美文化執行長兼總編輯;本文選自兩人合著之《恆動─姜豐年的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