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年來,河西走廊盡頭的敦煌一直是世界文化的轉折點,中國、西方、印度與中亞文化在這裡薈萃融合,演變成一種極具創意的藝術形態。敦煌反映了這種多姿多彩:城北是蒙古山丘,南接西藏高原,西側緊鄰「低語的沙丘」。從地圖上看,這些沙丘像是西去一千多公里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延伸,彷彿風想將這大沙漠吹入河西走廊,但奇蹟似的受阻於敦煌。敦煌地勢隆起,像達到峰頂浪尖的海濤,此地立有一塊碑,宣示這裡是華夏文明的終點,再往西走就進了外邦境界。不過歷史上新疆有好幾次像今天一樣,完全處於中國控制下。
莫高窟位於城南十多公里以南、不到一公里長的小山谷,這些洞窟是在西元五至十四世紀間,由虔誠的商販、貴族與旅人在山崖壁上雕琢而成,是多元民族與文化在佛教精神感召下共同努力而集大成的藝術寶庫。這處石窟今日還有將近五百個洞穴,裝滿各式各樣藝術品:包括四千五百平方公尺的壁畫與二千四百座彩繪雕像。單是其中一處洞穴就一度藏有一千卷繪畫,以及五萬份用中文、藏文、梵文及各種中亞文字寫成的稿件。大約六百年前,政治動盪封閉了絲路,這些洞穴也大致淪為廢墟,有些因風吹日曬而崩塌,有些被砂礫掩埋。
上世紀初,敦煌石窟重見天日,藏在裡面的許多藝術品被拋售給外國冒險家與學者。這件事引起旅居巴黎的中國藝術系學生常書鴻的注意,他在一份法文報紙上讀到相關消息,不解為什麼中國人自己不研究這些洞穴。他在一九四四年返回中國,成功說服當時統治中國的國民黨政府,成立了敦煌藝術研究所。一九四九年,國民黨在內戰中遭共產黨擊敗而撤出中國大陸,常書鴻留了下來,將敦煌作為自己的終身職志。
一九六二年,一位名叫高爾泰的藝術系學生來敦煌找工作。後來他在回憶錄中寫道,來到敦煌為的是逃離一個「公社化全民皆兵的中國」。他寫道:「就像席勒(Schiller)為逃避當代德國暗無天日的政治現實,而縱情於希臘與羅馬黃金時代藝術一樣,我也希望能在魏、隋、唐的遺蹟中尋得我的家園。」高爾泰是夾邊溝勞改營倖存者。在服刑期間,他曾被拖去畫毛澤東像。只有在出這類任務時才能填飽肚子,而這也是他得以大難不死的主要原因。從夾邊溝獲釋後,無處投奔的他來到酒泉。他知道敦煌的情況,於是寫信給常書鴻求職,而且不等回覆立即動身,就這樣一路搭著運煤卡車,露宿荒野,乞水解渴,終於來到敦煌。
高爾泰來到的敦煌,既沒有許多世紀前極盡輝煌的身影,今天作為全球觀光勝地的榮光也是多年以後的事。當時的敦煌是一處塵封小鎮,鎮上有一些泥造的土坯陋屋,街道上到處是牛馬糞便。他往南穿過遍布墓碑的礫石地,來到西藏高原山麓。來到近前,地勢陡降形成山谷,山谷兩邊老樹盤根,一彎小溪倘佯其間。敦煌石窟就位於綠意盎然的崖壁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