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林風眠住在「曲院風荷」附近,雖仍是杭州師專的老師,但不怎麼講課,只是「拼命自顧自地畫畫」。在一段時間裏,朱穎人和一位同學自願做林先生的助手。林風眠是講中西融合的,但具體怎麼做,他們是看了林先生一張張畫的全過程才豁然開朗。朱穎人學過西畫,更是獲益匪淺。他在回憶錄裏記載:林風眠先生畫畫,畫幅大都是斗方尺寸。他畫得很快,每天能畫很多;在畫上從來只落款不題辭,落款的筆法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和他畫裏的線條特點一樣,鬆快而不過於委婉,爽利而不鋒利。
作為入室弟子,吳茀之先生對他的教導涉及到各個方面:「畫畫不讀畫史到頭一場空。讀書的要緊,在於重讀。畫畫的要緊,不在畫出意義,而在畫出意境」;「畫,要靜,要空」;「線條『一波三折』是美,若四折就是調龍燈式的了」;「構圖處理,如擇基築室,先要擇其朝向,然後南向留道地,確保陽光;北向置小園植竹以擋寒風,這樣屋前屋後才有舒適感。這個坐落、朝向,即畫中的開合虛實也。開者宜有空曠之感,合者宜有依託之處」......。
朱穎人對潘天壽先生多用「方筆」很感興趣:「潘先生平時畫畫如老成謀國,先思考再落筆成畫,廢稿比成稿多得多,也很少給人看見。潘先生有幾張背臨沈曾植行書的日課稿, 在沈曾植之外,還糅雜進去明末倪元璐、黃道周書法的斜傾體勢。寫法上雜用楷法、隸法、草法。轉折處筆筆方峻,有些撇劃、捺腳筆劃上隸意很濃。字形也誇張,上下結構的字寫得上大下小,左右結構的字寫得一邊大一邊小,本身瘦小的字形寫得小巧,本身方闊的字形寫得非常大。明顯是在摸索結體寫法。我便是取他的這一點,又見就放在桌邊,費了點力氣總算要了這幾張草稿帶回家研究潘先生是在如何改圓為方」。
![朱穎人書法作品。(作者提供) 朱穎人書法作品。(作者提供)](https://image.cache.storm.mg/styles/smg-800xauto-er/s3/media/image/2024/06/27/20240627-103218_U29118_M964892_451c.png?eOsXpqu0D0YTxMxwRQzAhq3e.H72Lu2j&itok=MpLE5Jc2)
「晚年的諸樂三先生,凡事笑瞇瞇的,一張對世事看開臉,自然而然。常與我們說:『好的線,是寫出來的。』諸先生在石鼓文甲骨文上用功一生,一根從石鼓漢印裏走出來的圓筆中鋒線,早、中、晚年各有拙樸體勢姿態。陸維釗先生曾讚歎:『幾乎看不到諸先生失筆的地方。』」
......
世事變遷之間,三位先生陸續離世—潘天壽一九七一年,吳茀之一九七七年,諸樂三一九八四年。轉眼間朱穎人也到了耄耋之年。他把許多道理都弄透了:
在寫意水墨花鳥畫史上,從王維、蘇東坡開始,都有極好的學問底子。
歷朝歷代,書法繪畫的筆墨線條中,最具雄勁氣勢的當屬漢代。
我看畫等級,首先看重畫裏面顯不顯得出「情意」這兩個字。
何謂東方情味?只在抒情二字。中國傳統文章的好,在詩,好在詩的抒情傳統裏。中國傳統繪畫的好,也在詩,有詩的抒情傳統融化在畫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