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淑珍幾度想將她在我從政期間跟友人的通信整理成書出版，以忠實記錄這段特殊歷程的所見所思。我對這個想法始終保留，原因有三：第一，我們好不容易遠離政治生活，回復平靜的教書生涯，如果重探前塵往事，只會撩起五味雜陳的回憶，影響現在的心境。第二，過去的公眾生活經驗讓我們知道，政治立場及價值觀念迥異者，並不會因為看到這些坦率告白而增加絲毫同情，反而只會利用媒體及網路再次冷嘲熱諷，而我們並不想浪費力氣因應這些干擾。第三，當時淑珍與友人的通信，只涉及若干熱門時事的討論，並非全面完整的回顧。因此，所收書信容易讓人對那段期間產生以偏概全的印象，恐無助於掌握歷史全貌。
然而，淑珍畢竟是個歷史學者，對保存歷史的信念遠勝於其他考慮，哪怕所保存者僅屬吉光片羽。她幾度詢問我對出版書信集的看法，我都表達保留的意見。每一次的委婉勸阻，就看到她再一次的委屈與悵然，令我越加不忍。今年，在天下文化高希均創辦人的鼓勵下，她再度徵詢我的意見。我的看法並無改變，但想起當年我在猶豫是否答應馬總統出任政務官之時，她何嘗不是在百般不願之下，成全我報效國家的念頭？如今我豈能一再抑制她的信念與期待，而讓摯愛之人心存遺憾？
猶記當年政局動盪之際，某反對黨立委於質詢時突然問我家人感受如何，我說「夫妻同命，我們自來相互扶持」。該立委點頭稱是，未再進一步逼問。其實何止從政期間？我與淑珍自相識相戀以來，就始終是禍福與共、生死不渝的伴侶。雖然我們在家庭生活或公共事務上，偶爾也會意見相左，但在幫助彼此發展自我、實現理想方面，從來都是全力支持。尤其對我而言，從政期間如果沒有淑珍的犧牲與照顧，以及所有家人（包括父母、兄弟姊妹、子女）的諒解、配合與默默支持，這一段歷程之艱難將無從想像，也無法承受。我在回顧前塵往事之時，除了由衷感謝所有曾經共同奮鬥的朋友，以及加油打氣的民眾，更對家人懷有無盡的感恩及無窮的虧欠。政治波濤漸漸平息之後，也許是我該「成全」淑珍留存歷史紀錄的時候了。
淑珍書信集的出版，對她而言最大的意義是記錄並反思一個青春民主的點點滴滴。對我而言，則是讓讀者瞥見從政者家人為了「成全」而必然付出的犧牲與忍受的委屈。這個面向通常不為媒體所知，也鮮為世人所了解，即使我在從政之前，也不曾想像政治人物成敗毀譽的背後，會涉及如此多幽微、複雜、辛苦的私領域磨合。淑珍做為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歷史學者，將政治人物配偶的所見所感形諸文字，應可讓人們更加了解這個磨合過程的真相。至於激昂高亢的台灣民主最終將走上何處，也許只有歷史才會知道。
＊作者為前行政院院長，國立中正大學戰略所講座教授。本文選自《致一個青春民主的時代：李淑珍書簡》（李淑珍著／天下文化）推薦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