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之後，總有什麼會發生。
這兩個月，我常跟秘魯瓦馬丘科民主學校的校長Enrique通信。每次我問一長串問題（我們可以在哪裡租房？我每週要視訊上課，那裡有穩定的網路嗎？我們不會西班牙文，還可以當志工嗎？），Enrique總是簡短地回覆：「我們等你們來。給你們一個擁抱。」幾小時過後，他才會具體答覆我的提問。
上週五傍晚，Enrique親自開校車來小鎮接我們上山。問他，會英文嗎？他笑著說NO，篤定的語氣充滿一種「不用擔心，這一點也不是阻礙」的確信感。我們一路沉默，沒有慌亂在咬我們之間的沉默。一進學校，聞到濃郁的香氣，發現Enrique和老師們為了歡迎我們的到來，特地準備了豐盛的晚宴，還清出學校的一個空間，為我們布置了一間溫馨的臥房。廚媽給了我們三把鑰匙，她說：「這就是你們的家了。」每個人給了我們一個厚實的擁抱，就搭著Enrique開的校車下山了。
他們的擁抱非常特別。一張開雙臂，那緊密的不透風感，就是要成為你的家。所有的情意，對人的珍視和敬重，都在那一個五秒鐘的擁抱裡。原來，Enrique一直說的「給你們一個擁抱」是實實在在的行動。生活的瑣事和語言的隔閡，不過是塵埃那樣的東西。
今天是我們和小川上學的第一天。擁抱，也成了最初的招呼。擁抱之後，三歲到十七歲的孩子擁有一樣多的自由，決定他們要怎麼度過一天。小女孩牽起我的手，帶我走進樹叢中的樹叢，繞到沙坑，她脫光衣服，整齊地疊在草地上，跑去儲藏室抓了一條水管跑進沙坑，一邊玩水一邊捏泥巴。一個小男孩爬進輪胎塔，靜靜待在裡邊，再默默爬出來，反覆進出輪胎。兩個男孩在玩麥塊，一個要打造一百隻手的獨眼龍，另一個要搭造《小紅帽》的童話場景。一群小孩在看卡通。三個女孩在練舞。兩個大孩子在討論「安地斯山脈的宇宙觀」。一個老師在看書，另一個老師在陪孩子彩繪紙箱。Enrique和博允一起鋸木頭，拿著鏟子挖洞，準備舉辦秘魯高山傳統的土窯慶典。
尋常的一日，沒有人檢視孩子的行蹤，沒有人質疑孩子的遊戲或無所事事。每個大人和孩子都自在投入自己的興趣，能隨意開啟對話和惡作劇，也能一起進入安靜的工作時間。我原以為這裡只是一間民主學校，沒想到它也是一個瑟谷學校：孩子能盡情擁抱所愛，看看什麼會發生？所愛如何改變自己？自己怎樣創造自己與所愛的關係？只要心有所願，學習就會自然發生。
放學的時候，我去抱抱小川。他興奮地說：「妳知道嗎？我今天會畫一種很厲害的恐龍，我還會吊單槓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做到了！」
＊作者吳俞萱台東人，渴望把陌生的異境走成家，目前就讀美國印地安藝術學院創意寫作研究所。本文選自作者新作《帶著故鄉行走》（九歌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