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輪迴是佛家語。中國人大多數講而不信。我原先不信不講是受了「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影響。這一點亦是二十世紀以來中國讀書人的共識。本以為講不講輪迴無關宏旨,何況我們還生活在一個宗教信仰自由的時代和國度。隨著歲月流逝,馬齒徒增,當你一步步跨過「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一步步走向衰老的生命終點時,人生的終極拷問──「活著還是死亡」之問就一定會擺在面前。無論你的生活是轟轟烈烈還是平平淡淡,無論你是人生贏家還是理想幻滅,當喪鐘敲響之前,輪迴就變成了不少人糾結的問題。是信呢,還是不信呢?
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對於生命個體來說它無法被證明是對或是錯。一條生死界河將對錯分隔成我們迄今還無法認知,更無法說清的兩個世界,按照世俗的說法,即有神和無神分述的世界。
對我而言,關於宗教和鬼神,由不信不講到疑而不信到講而存疑到將信將疑到信而不言到又信又講,實在是一個漫長的生命體驗過程。這種有限的思想變化耗時漫長,直至過了民間所說的閻王爺送來第一次邀請函的七十三歲,我好像才有了自己的答案。其中的玄機其實從認識蘇東坡的五十年前就開啟了。
「中國人的文化是中國人的宗教」的思想認知,為我與前世那些千年隔膜的靈魂搭建起死生契闊、攜手同行、牧馬放歌的天邊高台。也是為今生在與生命告別時,能對自己平靜且又無比欣然地說一句:我這一輩子,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我熱愛生活,亦甘於平淡;我熱愛生命,才不願苟活。數年前,我在北京大學百年講堂「紀念蘇軾誕生九八○年」活動講演中說過:
人難逃一死,不過偉大的人卻能死三次。第一次死亡是停止呼吸,是由醫生宣布的。第二次死亡是親朋凋零,被世人遺忘。第三次則是此人的所有生活印記,包括財富、功名、文章、學術、政績等等均被歲月蕩滌一空。
死神不問鴻毛泰山之輕重,時光只信奈何忘川之無情。故世人無不死,唯求不朽。只是一個將詩思飽滿快意人生融入文明長河血脈的人怎麼會死?怎麼會朽?怎麼不令世世代代珍惜!
大家愛東坡是事實,但我以為「愛之者眾,知之者稀」也是事實。自古至今,「非其鬼而祭,非其神而拜」的荒謬普遍存在。只有知之愈詳,才能愛之愈深,所以後世寄託情感的「壽蘇會」應該有一個新使命,勿使朗月蒙灰,爽笑變聲,那便是「還原東坡真相」。這一點東坡先生當然不會計較,因豁達如先生者早已參透了「何以息謗?曰無辯」,笑罵由人,毀譽任他。只是我們不能缺失對先賢的敬意,把東坡也當成一頓文化消費快餐,當成一塊甜軟香膩的「東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