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光州市裡塵埃終於落定,1980年5月光州抗爭的倖存者們內心懷抱著一種負債感,認為他們必須在國家歷史與民族面前,把這段抗爭的真相忠實地記錄下來。
1970年代的韓國處於第四共和的維新獨裁時代,身為一位作家,我為了寫作與參與民主化運動,當時選擇住在全羅南道。我在全羅南道的海南與光州生活了十多年,結下許多不解之緣。光州的悲劇發生後,這些緣分成為我無法擺脫的命運。企圖記錄這場抗爭的人,大多是體制外的青年知識分子,他們受到嚴密監控和關押迫害,或淪為通緝犯,就算在逃亡途中也堅持要完成這份工作。在嚴酷的時期進行非公開採訪和蒐集資料,訪談曾經目睹過光州慘劇的市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到了1985年,光州抗爭5周年將屆,我們面臨著不能再推遲記錄工作的時代要求。誠如李在儀所說,儘管參與資料整編的人或許不多,但有許多願意接受我們訪問,為我們口述自身經歷的市民,正因為有了他們,《穿越死亡,穿越時代的黑暗》才能真正稱為是人民的見證。
應光州友人之邀,我欣然擔負起出版抗爭記錄的責任。有鑒於當時的政治氣氛,這樣的角色可能會為我召來牢獄之災,不過身為作家,理所當然要有這種心理準備。本書的書名──「穿越死亡,穿越時代的黑暗」,引自詩人文炳蘭從靈魂吶喊的詩作《重生之歌》(부활의 노래)。此書名也體現了從殖民地時代以來在民主化與統一的道路上,韓國人民克服無數危機與障礙的近現代史。在光州民主化運動中作為抗爭最後據點的全羅南道廳,經過最後一天凌晨開始的鎮壓,生存下來的意志與死亡的英靈慘烈地化為精神象徵,寄託在1980年代民主化運動與「6月民主抗爭」高舉的旗幟之上。
雖然歷史與人類的軌跡如何變化是一個古老的命題,但最終能驅動歷史的還是人類的力量。人類壽命的生理極限意味著,不論何時,每個時代新舊總是同時並存,世界不會在一夕之間變得更好。6月民主抗爭之後,韓國歷史走入具有局限性的妥協民主化時代,不僅沒能徹底清算權威主義體制留下的政治與文化遺產,連面對舊秩序的既得勢力,也不得不保障其活動空間。再者,儘管我們已經披上了成熟的民主主義外衣,國體仍是一個已分裂的「安保國家」,無法擺脫本質上的缺陷。
2008與2013年韓國連續選出兩位保守派總統,過去搭乘獨裁體制便車的守舊勢力立即重施既得利益者進行理念鬥爭時慣用的老套伎倆──以「北韓」為藉口,試圖破壞與剷除五一八光州抗爭帶來的民主價值。他們靠著重新復活的舊體制公安部隊撐腰,主張五一八民主化運動不過是一場暴動,是一群暴徒對軍隊這一國家公權力的叛亂,且無止盡地歪曲、捏造整起運動是北韓的特種部隊所挑起,或是收到北韓指令的不法分子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