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書從哪裏來?那時鎮上沒有圖書館,自己又買不起書,於是只能問人借。我喜歡去大人家串門,留意屋中是否有書,然後懇求他們借我。有時班上有人買了最新的《故事會》,大家就會排隊輪著看。那時的我,有嚴重的閱讀饑渴症,甚麼書都讀,包括《中國共產黨黨史》之類,因為裏面的戰爭場面很吸引。
當時無論是在家還是在校,大人都不鼓勵小孩讀課外書,所以我總是活得偷偷摸摸。有時給發現了,少不免一頓責罵。既然如此,為甚麼還要讀?快樂啊。那時的日子並不苦悶,也不是沒別的玩意可玩,但沒一樣東西能像閱讀課外書那般帶給我無以名之的愉悅。
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有次我不知從哪裏借來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我聽別人說這是世界名著,滿心歡喜,誰不知很快讀不下去,因為我根本記不清那些長長的翻譯人名,總是被弄得暈頭轉向。我是直到後來進了大學,才開始讀杜斯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卡拉馬助夫的兄弟們》等俄國作品,可見那些譯名帶給我多深的挫折。
雖然讀得亂七八糟,而且興趣愈來愈廣,但在我的少年時期,真正令我讀得如癡如醉且難以自拔的,只有兩位作家,那就是金庸和瓊瑤。多年後回望,我甚至覺得,沒有他們,我可能就不是今天的我。
先說金庸。我是什麼時候迷上金庸的呢?這背後有個故事。那時是八十年代,李連傑剛拍了《少林寺》,全國為之瘋狂,每個男孩都迷上武術,人人幻想自己有天也能成為武林高手。其時有本月刊叫《武林》,正連載金庸的《射雕英雄傳》,每期十多頁。我讀了幾期後,開始泥足深陷,讀完一期就癡癡的等下一期。
如果有書癮這回事,金庸就是令我上癮的書毒。
怎麼形容呢?就是你一旦拿起來,你就不可能放得下,腦裡無時無刻都是書中情節,世間所有事情都再也見不到。不幸的是,讀了幾期後,可能是版權問題,連載便消失了。這真是害苦了我。我當時並不知道金庸是誰,也不知道去哪裡可找到他的書,但我知道,沒有了郭靖黃蓉黃藥師洪七公,我的日子過得很不快樂。
又過了一段時日,我認識的一位同樣嗜書成迷的高年級同學,有天拉我到一邊告訴我,他知道哪裡可以找到金庸。原來當時鎮上有家地下租書鋪,專門出租港臺原版武俠小說,以金庸、古龍、梁羽生為主,是店主專門托人從香港偷購回來。書鋪不開門營業,必須有熟人介紹。在那個年代,出租這些港臺圖書,是有風險的。
我仍然隱約記得,第一次去那家書鋪,就是由那位高年級同學陪同。屋子晦暗,裡面除了書,什麼也沒有。或者準確一點說,全是金庸、古龍和梁羽生,而且全部用牛皮紙包上封面,看上去一點不起眼。當時我心想,媽呀,如果有天堂,這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