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當年《現代快報》報導,一九三0年十月,中央大學因行政經費擴大,校務會議改組,而導致學生非難,終於釀成風潮。校長張乃燕逕自寫信給蔣介石,並提出辭職,且不等教育部批准即離開南京。他的做法引起蔣夢麟的不滿,蔣夢麟稱他身為教育部長卻也是從報紙上才知道張辭職的事。他不僅對張的做法頗有意見,而且對蔣介石也頗有微詞。他認為中央大學位居首都,校長的去留關係重大,「絕非一二人所能決定」。此處的「一二人」,則是直指蔣介石。
十月三十日,《中央日報》援引張乃燕從上海的來函。張先是指責蔣夢麟在該校演講時,挑動學生和教職員工聯合對付校長;又說,去年夏天,學校的教職員工和學生向政府要求增加辦學經費,他身為校長卻是事後才知道消息的;最後又說,最近蔣夢麟又到蔣介石那裡告狀,說中大如何如何,他覺得實在沒法再坐在這個位置上,因此堅決要辭職以讓賢。就在同天報紙的同一版面,也登出蔣夢麟的答覆。他逐條地反駁張乃燕,雖句句溫和,但其實流露出對張的不滿。事已至此,十一月二日,蔣介石乃委派人轉告《中央日報》記者,稱中央大學學風敗壞,張乃燕應該負責;而所謂的蔣夢麟在他跟前告狀,根本子虛烏有;另外,蔣介石還表示,「張向余個人提出之辭職書,余無批答之必要」。對此事當時《大公報》的社論就有評論:「吾人認蔣夢麟與張乃燕之互訐,皆有失態錯誤之處。而學生行動,亦不免超過其與聞校務之範圍。質而言之,即蔣主席謂中大不良非蔣夢麟報告,亦不無失言之憾。蓋中大壞至如此,教部長官,所司何事,固應有失察怠職之咎在也。」
中央大學與勞動大學的「易長」風波,其實是派系的惡鬥。當蔣夢麟辭職後,同李石曾、蔡元培關係都不錯的吳稚暉,提了一個折衷方案,提議以高魯(天文學家)為教育部長,但胡漢民則說:「高魯何許人也,乃可以任教育行政之責任,豈不羞煞天下之士!」,堅決反對。蔣介石在無法平衡派系鬥爭的情況下,只好以行政院長名義自兼教育部長,他同時要陳布雷來當教育部常務次長。陳布雷在其回憶錄中說:「教部之改組,由於李(石曾)、蔡(孑民)兩系之齟齬,石曾先生方面常視蔣夢麟為蔡所提挈之人,不但對蔡不滿,且對於現代評論派之人物亦不滿,而諡之曰吉祥(胡同名)系。然石曾先生所汲引之人如易培基(勞動大學)、褚民誼(中法大學工學院)、鄭毓秀(上海法政學院)及蕭蘧(中法大學)、譚熙鴻等,在平、滬等處辦學成績極不佳,且常蔑視教部法令,教部屢欲裁抑之,石曾先生以為難堪,主張去蔣夢麟甚力。」道出了蔣夢麟辭職的原委。
因此蔣介石特別告誡陳布雷說:「教育為革命建國計,凡事當請教於吳、李、蔡諸先生,然必勿墮入派別之見。總之,不可拂李、蔡諸公之意,亦不可一味順從李、蔡之意見。宜以大公至誠之心,斬絕一切葛藤,而謀所以整頓風氣。」
其實蔣夢麟在回憶這件往事時,也說:「我當時年壯氣盛,有決策,必貫徹到底,不肯通融,在我自以為勵精圖治,在人則等於一意孤行。我本世居越中,耳濡目染,頗知紹興師爺化大為小化小為無的訣竅。今背道而馳,自然碰壁。武力革命難,政治革命更難,思想革命尤難,這是我所受的教訓。」是頗堪玩味的。
*作者為文史作家,曾製作及編劇《作家身影》紀錄片,著有《人間四月天》、《傳奇未完──張愛玲》、《色戒愛玲》等數十本著作,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多少往事堪重數:百年歷史餘溫》(新銳文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