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克思於1848年的《共產黨宣言》莊嚴宣告「一個共產主義的幽靈,籠罩在歐洲的上空」之後不久,法國二月革命爆發。在馬賽曲與街道巷戰中浴血奮鬥的法蘭西第二共和國人民,用選票將拿破崙的侄子路易拿破崙送進了愛麗舍宮。不到四年,路易利用情婦資金政變成功,自封拿破崙三世登基復辟。1852年,拿破崙三世在演講中宣佈將大規模改造巴黎,開啟了形塑今日巴黎的豪斯曼改造計劃(1853-1870)。這個大型都市更新計畫原本的美意,是希望對巴黎擁擠污穢、病罪叢生的市中心進行「危房改造」,打造新街道,讓勞動階級居所更健康敞亮,讓和煦陽光照耀在千門萬戶。
為了推行這個計畫,拿破崙三世給了豪斯曼男爵史無前例的大權,毋需向議會報告得逕行徵收計畫興建的新街道兩側的土地,只需向皇帝個人負責。當時法國議會批准了5000萬法郎的預算,但實際上遠遠不夠。為了籌措資金,拿破崙三世請當時著名猶太金融家Péreire兄弟透過他們新組建的投資銀行Crédit Mobilier協助土地開發融資,迅速募得額外2400萬法郎的款項。作爲條件交換,Péreire財團取得了於新街道兩旁開發房地產的權利,讓豪斯曼美學得以憑藉政治與金融資本的高度結合,為巴黎汰舊換新。在豪斯曼的整改之下,大量的舊巴黎街道在地圖上被抹去,窄街陋巷被康莊大道取代,整潔敞亮的公園廣場給巴黎帶來新氣象,但自中世紀以來的那股巴黎味,也就成了必須與極權鬥爭的記憶,而不再是巴黎人日常生活當中隨處可聞的精氣神。無獨有偶,拿破崙一世在被流放到聖海倫那島的途中感嘆他重建巴黎的未盡之志。「如果老天多給我二十年的統治與多一些空閒,」拿破崙寫道:「想來尋找今日巴黎的人就只能在遺跡上憑弔過去。」
正如黑格爾所說:「一切偉大的歷史事件與人物,往往出現兩次;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鬧劇。」由於豪斯曼改造計畫第二期的預算已經高達1億8000萬法郎,第三期更是膨脹到2億8000萬法郎,各種貪污腐敗層出不窮,早已為政敵詬病。拿破崙三世的健康與法蘭西第二帝國的財政一樣江河日下,僅能勉力苟延殘喘。1871年普法戰爭,將第二帝國送進了歷史紀念館。於克里米亞戰爭期間大量吸金,承做鉅額戰債與對鐵路基建長期放款的Crédit Mobilier,也因為週轉不靈被迫重組,從此一蹶不振。於普法戰爭前被拿破崙三世罷黜的豪斯曼男爵,最後死於肺阻塞,未能親眼見到於1920年代方竟全功的新巴黎。原本應該讓勞工與權貴共享的新巴黎,卻因為都更導致市中心房租節節上漲,讓普羅大眾在工資滯脹的困窘中望屋興嘆。敞亮的富麗大道,亦被指為是拿破崙三世為了預防1848年二月革命般大規模群體事件再次勃谿,方便軍隊鎮壓人民的維穩工具。但在1871年巴黎公社大起義中,攻佔巴黎實施無產階級專政的武鬥派趁法軍被普魯士陸軍牽制在前線的空檔,在許多大道上構築防禦工事,讓法軍只能從後街小巷包抄,以五比一的絕對優勢,在屠殺約20000名「暴民」後,弭平亂局。人類史上第一個共產主義烏托邦,就此成為法蘭西第三共和不願回首的一段花都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