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專文:中年身世似逃禪

2017-01-29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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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39歲祝髮入山,轉身為弘一法師,算是中年悟道。而更多的人,在這樣的年齡,還在酒色倡狂的日子裡浪擲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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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橋先生認為,中年是只會感慨不會感動的年齡,只有哀愁沒有悲怒的年齡。這也許是他的獨特體悟。在我看來,中年情味陳窖酒,雖然沒了初出蒸鍋的火氣,卻有倍加沉鬱的醉意。不悲則已,悲則徹骨;輕易不怒,怒必傷人。

李叔同中年祝髮為僧成弘一。
李叔同中年祝髮為僧成弘一。

我從中年開始告別喧囂浮躁的京城商業生活,蝸居於一個小村檢點半生。那時已經非常拮据了,只能去下關的一個舊貨市場,買回一車舊傢俱,勉強維持日常生活。中年人並不意味著對自己完全具備信心,但是對如何應付人間生存,一般不會像年輕人那麼倉皇。

我的中年已然飽曆沉浮榮辱,對於貧富貴賤算是基本看淡。如果一個人到了中年,還沒有活出自己的方向感,那他註定一生狼奔豕突,永遠在焦慮中拼搏奔波。我那時已經非常明確隻身南來的活法——就是寫作。在中國,一個人要想憑藉寫作,且不依賴作協之類體制,而能較為優裕地生活的,其實寥寥可數。

我並不認為我可以賣文為生,但是,我徹底清醒地認識到——我應該寫了。寫作是我的存在方式,除此之外,我將什麼都不是。如果我沒有將我所經歷的一切記錄於案,歷史也必將錯過對一些罪惡的指證。

也就是說,我在度過了大半生的孟浪狂躁之後,忽然在中年沉靜下來。那一年,我像獲得了某種天啟,我必須遠離那個浮華且危險的都城。當我背著背簍在鄉村集市買菜做飯,在農家小灶沽酒買醉——這些新鮮出爐的純良土釀,點滴滋潤著我開始很接地氣的生活。我知道,我贏了,我終於找到了我最想要的日子。

無為寺,傳說亦奘曾在此曬經。
無為寺,傳說亦奘曾在此曬經。

很多時候,都是雨打梨花深閉門地活著。院子裡手植的梨樹石榴,一白一紅,輪番點染著中年人的枯寂。鄰人做了好菜,必是要送一碗來分享。自家開了新酒,也總要隔籬呼取。夜雨樓頭,英雄美人偶來嘯聚;尺八嗚咽聲中,不時還能喚出幾行清淚。

天氣晴好之日,獨自會背一袋米,提一桶油,去蒼山古寺聊做供養。那時的淨空法師不似今日之忙,多在庭中金桂之下,泡一壺陳年老普洱,與我負暄閒話。他是武僧出身,腕上纏著幾十斤重的熟銅念珠,斟酌之間,滴水不漏。

無為寺的山規甚嚴,一直不讓用電。當年那些習武的僧童,而今都雲遊遠方了。和尚見我,依舊還要留下用齋。每飯前,必同唱佛號;先退席者,必挨座行禮。這樣的古風,仿佛還是虛雲老和尚時代。想起虛雲上師于江山鼎革時,義不赴京叩闕——自古法王不拜世王——這是怎樣的磊落耿介。這樣的法脈和道統,可惜只今餘幾?

古寺復建了藥師殿,喚我為這山河留一點詞句。我為正門撰聯曰:十二大願足濟世,有師為證;三千紅塵除修心,無藥可醫。再為側門撰聯雲:良言如良藥,具三聚淨戒;心法即佛法,度一切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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