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上層倒是有一疊書,包括《如何畫鳥》、《野生動物繪畫》,以及某個地區的鳥類田野指南。珊卓發現一個塑膠袋裝著生日卡、戈登的母親寄來的聖誕卡和父親節卡片,每年一張,至少十年;寄件者是戈登的兒子。每個人當然都是某人重要的人,但是望著堆積的老鼠屎和菸蒂,難以聯想這對父子不辭辛勞往來的繽紛書信。隨著寫在左上角的年分過去,他的家人真的認識這個男人嗎?或者由於難以避免的環境因素,或他或他們的選擇,讓他們變成親近的陌生人,就像他載過的那些乘客?
在這個空間中感覺不到有人死去,因為感覺不到曾有人住過。這些小房間裡頭瀰漫的「氛圍」很難描述,但是在和珊卓相處的時光中,我學到一件事—是的,空間就像人,有聲音。
我站在這裡,聽著戈登的房屋說著灰燼和碎屑的詞彙。這個房屋真實的形狀不是表面的形狀。草皮和浴室和洗衣間並不存在,廚房桌子和椅子並不存在,床頭櫃、層板、衣櫥、洗衣機,這些都不存在。在這間房屋,其實只有沙發、食物櫃、床鋪這個三角形區域,描繪出生存必要的地理空間,透過睡覺或食物或酒精或電視延續不斷的視覺效果,達到休息、維生、遺忘。然而那個空間的重要性不足以發揮傳統的區別功能,地毯是廁所也是菸灰缸和垃圾桶,沙發則是墳墓。
我翻閱戈登的田野指南和野生動物繪畫書籍,好奇廚房抽屜裡全新畫筆和紙張的祕密歷史。戈登不是火鳥,他沒有在明亮的火焰中燃燒,也沒有從覆蓋他家地毯的灰燼中復生。對於這個人,我無法理出頭緒。但我確定曾有個男人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追尋咒語和符號當中的某些東西。我知道珊卓在這裡,而非某個和他親近的人;既然他是人父也是人子,也許這會令他悲喜交集吧。我聽見牆壁之間的沉默,在他的生命一點一點消逝時壓在他身上,在他的生命完全結束之後仍是。想要純熟地畫出飛翔的鳥兒、翅膀在空中的角度、羽毛底下的肌肉伸展,必定需要好幾年的練習,但就算窮盡一輩子也無法捕捉這份靜止凝結的空氣。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三采文化《創傷清潔工:與死屍、腐屋、精神疾病交手 擁抱生命中的混亂失序》
責任編輯/李頤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