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著的方式比他的死法更消耗氣力……」
孤獨死的司機,戈登生前的家
我不會說這是一個家,但這是某個公車司機直到這星期為止住的地方。珊卓說司機死前鼻子流血,可能跟酒精中毒或某種感染有關,她不確定。這是一間小房子,也是一件小案子,只需要她和另一個清潔人員特倫。特倫又高又瘦,從棒球帽底下露出看見牙齦的笑容,一邊把清潔工具從貨車拖出來。他們收拾司機寥寥無幾的個人物品,為下一位房客整理房子,這才發現他活著的方式比他的死法更消耗氣力。
他的名字是戈登,和隔壁鄰居共用前院一小塊草皮,種了棵大樹和幾朵剛開始綻放的粉紅小花。樹影遮蔽的前門門廊布滿了鳥屎,簡直就像被人潑了一罐白色油漆。一把壞掉的扶手椅倒在那裡,座位中間凹陷裂開。前門被撞壞,到處都是泥痕,正對著客廳內他死去時坐的那張藍色沙發。
牆壁赤裸,沙發和地毯可見褐色的血痕,周圍地上鋪滿手捲菸的菸蒂,點綴蛋殼與乾掉的狗屎。房間已經整理過,除了沙發、幾件家具和一些零星物品,只有一台巨大的電視放在灰塵宛如初雪均勻覆蓋的電視櫃上。
微風從開啟的紗門吹進屋裡,注入陣陣寒意,沖淡的同時也擴散了親密且難聞的死亡氣味。珊卓循著地上的血跡,我跟隨在後,從沙發進入狹小的廚房。有件沾滿血的汗衫揉成一團浸在水裡。珊卓納悶他是否脫下汗衫止血。既然無從知道答案,她開始評估流理台。切半的檸檬變成赤褐色的硬塊,發黑的香蕉布滿白色霉斑。珊卓用力拉出來的抽屜裡沒有餐具,只有沒用過的畫筆和白色的厚紙。食物櫃內裝滿泡麵和罐頭濃湯。空無一物的狗碗和水碗放在迷你冰箱旁邊的地上。
我曾經不只一次想,珊卓死後,誰來幫她做這些事?她不避諱談她的計畫:「我已經決定把我留下的所有錢都捐給大學,獎助那些付不起醫學教育費用的人。我的身體也會給他們當白老鼠,妳知道的,做實驗或隨便他們怎麼用。我不想要喪禮,我只想要活在當下。我人在這裡的時候讚美我,我不在的時候就免了。真的,我們都會說,『喔,她人很好』,那些對我來說只是狗屁。騙誰!有時候我人很好,有時候我就是個婊子,我是這樣,我是那樣,全都忘掉吧!死掉的人都很完美。」
她把桌上四散的各種藥品集中帶走,然後沿著走廊走進臥室,留下特倫清理客廳。
戈登的屋內牆面赤裸,櫥櫃空無一物,比廉價汽車旅館還要缺乏特色。雙人床上沒有床單,床墊中間因為主人的體重而凹陷。棉被的填充物外露,沒有被套,表面的布和旁邊的枕頭有著尿般的顏色。
珊卓彎腰拉出床頭櫃一邊的抽屜。裡頭鋪著一張纖薄的報紙,日期是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六日,上頭放著一塊黃色的香皂、一個空的絨布珠寶包和一罐雅詩蘭黛歡沁香水試用瓶。報紙頭條寫著伊扎克‧拉賓(Yitzhak Rabin)遇刺。沒用過的毛巾,皺巴巴的衣服,四散在床上的書本—《伊西絲魔法:與擁有一萬個名字的女神培養關係》、《卡巴拉》、《以諾魔法》—地板上有一個空的巧克力牛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