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打腳踢、拿刀威脅、情緒勒索,這些對她而言不僅是家常便飯,更是最難以逃離的夢魘...前陣子在台灣造成極大迴響的紀錄片《日常對話》,導演黃惠偵透過與媽媽不斷自我揭露與坦承,發現媽媽原來是個女同志的真相,感人過程引起熱議。如今,她進一步深刻寫出當時遭受爸爸「死亡威脅」的回憶,儘管已過去數十年,字裡行間仍滿是驚恐與揪心。
不會回頭的逃離
國小三年級下學期剛結束的那年,一個尋常的午後,媽媽帶著我和妹妹離開家。是永遠不會再回去的那種離開。
我還清楚記得那天是個有陽光的好天氣,外面馬路車來人往,從我家窗戶看出去的那幾條黑色電線上還有小麻雀停在上面吱吱喳喳叫著。這原本是平淡無奇的日常,卻因為我們的離家而變得令人難忘非常。
父親就跟平日一樣,白天幾乎都不在家。原本我跟妹妹坐在父親床前挨著電視看,突然我媽出聲叫我們關掉電視,進去我們平時睡覺的房間。我們聽話站起身把電視關了,走到房間另一側,看見我媽拉開衣櫥在翻找東西。她把所有藏在裡面的現金都搜了出來,另外還有她的身分證。原本也拿出來的戶口名簿在看一看之後又放了回去,決定不帶走。
那時她並沒有告訴我們,我們要逃離這個家了。但我心底知道。
媽媽牽著我跟妹妹走出家門,走下樓梯,走到外面的馬路攔下一輛當時還未統一顏色的計程車。我們母女三人坐上車,媽媽請司機開往一個我們可以暫時避居的地址。
計程車開得不快,但我感覺自己心跳很快,媽媽一定更是這樣吧。在那個似夢似真的模糊印象中,車子開了一段路,我回頭望一眼剛剛離開的那個房子,不是因為不捨,而是為了確定我真的沒有被遺留在那裡。
我們離開家之後第一個暫時的住所,是蓮姨的房子。蓮姨和我媽是在同一個村子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一樣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到北部工作。她的兄弟姊妹不多,只有一個弟弟,非常有美術天分,他手繪的千元鈔逼真到令人難辨真假,據說還曾因為這樣而吃上變造錢幣的官司。
在我媽那個年代,女孩不是生來就有上學讀書的權利,尤其是在資源比較少的貧窮農村,家裡如果能有一點錢讓小孩唸書,當然是優先讓能傳家的兒子去。於是,身為長女的蓮姨理所當然一肩扛起負擔家計的責任,我知道她一直都沒有結婚,努力工作賺錢供養她一家人。
說來人口少也有好處,那讓蓮姨能夠多存一些錢,再加上貸款,就能在北部買下一間小公寓準備以後老了可以安居。也還好有蓮姨,不然當時匆忙離家的我們無處可去,可能就要流落街頭。
剛逃離的前幾個禮拜,媽媽都不敢帶我們出門,母女三人幾乎整日都窩在蓮姨的公寓裡。每天到了吃飯的時間,媽媽都是自己一人下樓去麵攤自助餐買現成的食物,她連要走遠一點到菜市場買菜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