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雷響徹雲霄,嘩啦嘩啦大動作的下了一場急雨,我在沉睡中被淅瀝淅瀝、叮叮咚咚的雨聲喚醒。冬盡春來。凌晨四點,溫度仍低,我感到一陣凍冰襲進胸口,拉緊棉被,翻過身。暖流,像個搖床,再次哄我入睡。
另一頭,可熱鬧了。一群早起的人們。民族路、岡山區的肉品市場,十全路底果菜行口,漁港南一路的前鎮漁港,彌陀區漁港,路竹區的養雞場,大寮的養鴨人家……,港都最早的交易所,此時此刻早已瀰漫各式情緒氛圍—嘈雜聲、喧擾聲、大笑聲、嘶吼聲、爭執聲、討論聲、協調聲、聊天聲,這裡是人們情感最早真誠呈現的區塊。有的仍如火如荼洽商運作中,有的卻已接近收場尾聲。
雨勢開始削減,滿天水絲從霧濛濛的空中繼續流離飄盪。天色原本陰鬱得像發霉的黑麵包,痛苦難捱;此時逐漸給了點光明希望,抹上薰衣草田的藍紫色澤,但地上卻早已遺留坑坑泥濘的痕跡。一輛輛貨車,二噸的菱利、三噸的中華得利卡,裝載一簍簍豐富的貨物,整齊停穩在廣場裡。披著斑駁羽絨夾克,套上橡膠雨鞋的商販們,則稍作休息。壽山颳下的清風,港都的燈火,盡照在他們倦怠的臉上。男人們點燃手上的菸,送進嘴巴叼著,女人們捧著溫熱的伯朗咖啡,低頭啜飲著。大夥彼此以台灣話寒暄問候—
「聽說擱有寒流來捺。」
「是阿,半瞑差不多只有十度,我冷嘎凍袂條,老阿喔。」
「袂啦!阿兄愛講笑。你的身體勇嘎深像牛ㄟ。」
男人透出滿是皺紋的笑容,「甘謝啦!來走喔!」
「好,順行!甘巴爹捺!」
互相道別後,商販便接連敏捷的躍上貨車駕駛座,「碰」一聲關上車門。不一會兒,車子引擎發動了,車頭緩緩的扭動著,像事先說好般,人人皆挺有默契的搖下車窗,伸出大手,致意離去。在市場工作呀,久而久之,想練就掌心粗糙厚實、手指關節寬突,似乎不是件難事。現在的他們,滿腦子是蓄勢待發,放手一搏,好好賺他幾張蔣介石大鈔。表情雖嚴肅,卻夾雜著淡淡愉悅。無論過去種種,昨日如何,最要緊的是把握今日,只要加把勁,每天都擁有無限的可能,任何問題一定都能漸行漸遠。
隱匿在雲層後端的太陽,終於撥開厚雲。晨曦將山巒塗上淡紫、粉橘,像琺瑯鍋裡正熬煮的蜜桃金桔果醬。破曉時分來臨,街道上散發早春的濕味。吱吱喳喳的麻雀、白頭翁、九官鳥、斑鳩已輪番上陣,牠們雀躍的啼叫著、翱翔著,彷彿清晨的使者,喚醒睡夢中的城市。
終於到了這一刻,大高雄市場即將甦醒,準備迎接華麗的慶典。
各式各樣食材運往港都之公、民有市場—鹽埕、苓雅、左營、鳳山、三民、前金、鼓山、楠梓、小港……。民族路、中華路、中山路、成功路、自立路、左營大路……等各主要幹道上,出現了藍色點點貨車,在空拍圖上像閃閃明亮的晨星。商販們努力積極的在車陣中穿梭前進,輾壓淌在路上的灘灘池水,濺起陣陣白色水花。他們正趕著赴這場「流動的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