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瀑布》,邀請導演鍾孟宏接受專訪,他劈頭就問:「這次應該比較沒那麼多要花心思理解的劇情吧?」
這開場,像是收到米其林3星主廚問候:「昨天那塊肉好消化嗎?」
從2008年以來,鍾孟宏的每一部電影都有在台灣院線上映,每一部都在金馬獎有或少或多的收穫,上一部《陽光普照》更代表台灣角逐奧斯卡最佳國際電影,甚至入列前15強。而這一回的《瀑布》,同樣銜命代表台灣征戰奧斯卡,且已在金馬獎獲得11項提名。
但新作即將面對觀眾,他還是略懷忐忑,宛若新人。
《瀑布》的靈感來自鍾導一位旅居海外的朋友。那是一名單親媽媽,女兒在國中時罹患思覺失調症,母女勇敢面對治療,也度過一些艱難的發病時刻,終於熬到病情漸漸穩定,女兒也上了大學。有天女兒與好友參加健行團,竟遇到上游水壩無預警洩洪,兩人都罹難。
鍾導記得,友人在自己面前講述這一切過程時,沒掉半滴眼淚,而他完全插不上一句話。「她非常tough(堅強),我聽完是非常動容的,倒沒有想發展成電影。」鍾導沉沉的嗓音像艘大船,承載故事的船,啟程了就會航向天涯海角,直到找到能定錨的觀點。
「拍電影不是要把別人的痛苦重新拍出來。」他這麼說的時候,電影已像魔法般完成。當片尾出現For Amanda的字幕,有些觀眾眼角還掛著眼淚,但走出影廳像是被洗滌後重新曬乾。儘管此片是獻給已經不在的女孩,但還在世的「Amanda們」,會從中得到溫暖的力量。
真實世界中充斥著無常,疾病、疫情、意外皆然,都像老天降給人類的懲罰,鍾導說道:「或許我們要敬畏它,但是不用怕,應該思考的是,在這段時間過後,我們該怎麼繼續?」他的電影從來不給觀眾答案,因為有些提問,他也很想找到答案。
鍾孟宏來自屏東的一個務農家庭,父親是鐵路局員工,下班後就是下田,雙親克勤克儉拉拔家中4個小孩長大;排行老么的他,高中考上師大附中,大學又進交大資工,在那個年代,他的求學歷程一路順風,像是能為家庭脫貧的指望。
戰地記者夢碎後 製片小助理熬成名導
確實,交大入學的第一天,校長恭賀全體新生入校,鍾孟宏回憶校長的其中一句,即是「我們畢業生的就業率接近百分百」,他一聽,卻是癱軟:「完了,寒窗苦讀10年,只是進了一間職業介紹所。」萬念俱灰的他開始自我放逐,課也不上,整天抱著家裡的一台舊相機到處拍照。
有段時間,他憧憬成為戰地攝影記者,但在得知《新新聞》職缺已滿的那天,黯然放棄這夢想。後來,他申請上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製作碩士班,父母兄長咬牙成全他。學成歸國後,台灣電影卻陷入全面停滯,他只能進入廣告製片公司擔任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