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我逐漸發覺這兩位被我分別嫌惡與崇拜的女性,居然有著許多接近的特質。尤其對於某種「愛」的堅定不移、不求回報的付出精神、可以自我成就的滿足,都有著十分接近的行為徵狀。當意識到這件事情,讓我不僅是感覺詫異,也開始用不同的角度,重新省思在這過程裡,我所顯現的自我形貌,也因此看見我所暴露出來的毛病。
小說寫完後,對結構與內容依舊不安,決定冒昧寄給我自大學就十分尊敬、卻其實從未見面或說過話的前輩小說家宋澤萊,請教他對於這小說的改正建議。宋澤萊迅速地看完,立刻回覆相當正面的肯定。並寫了近三千字的推薦文,其中提到某種有著特殊性格、不能真正在現實裡與人相親近的人,尤其令我有著強烈的省思衝擊。
宋澤萊是這樣寫著:「應該說這些人性格比較像被投入到人間的雲游仙靈,由於自由往來就是他們生命的全部,他們不是『不願』、而是『天生不能』與人發生長久的關係,他們的來去好像一片雲,飄飄自如,不留任何痕跡,因為任何限制,都會戕害她或他的生命。」
這段話解開我對本來南轅北轍、卻被我無因放在一起書寫的兩位女性,為何可以同時存在我本來好惡兩極的態度裡,卻似乎又能怡然相容的困惑。另外,更讓我忽然明白與理解到,可能正因為我也同樣是一個「不是『不願』,而是『天生不能』與人發生長久的關係」的人,我才會長期被薇依所吸引,以及那位持恆對我寫信的女子,才會如此對我作為的吧!
所以薇依對於上帝堅定不移的信仰,與那位女子對於持續書寫信函給我的堅持,或許和我對文學寫作的執迷不悟,可能都因為我們「不是『不願』,而是『天生不能』與人發生長久的關係」?更或許「粉絲」根本就是「『天生不能』與人發生長久關係」那種人的代稱?
這讓我釋懷地鬆了口氣,也見出我所以會宿命地如此固執,包括與他人因此產生類同「粉絲」矛盾的情境與行為,或許根本只是「因為任何限制,都會戕害他的生命」,只能殉逃入「粉絲」一族的情狀,終於不得不爾的結果吧!
*作者為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系主任,小說家、建築師。本文原刊《新新聞》1620期,授權轉載。